周清鸢会突然动手,任谁也没想到。
陆砚并未进院,只听着些动静,默默垂下眼睫,径直离去,留足两个人说话的空间。
动了手,殿下就后悔了,纵使没太用力,纪骁的脸上还是显出红彤彤的五个手指印。
她轻咳一声,先发制人,“为何不回家?”
纪骁哑然,脸上火辣辣的疼,面对殿下的质问,一时词穷说不出话来:“不是在吵架么?”
周清鸢瞪圆了眼,特意避开了伤处,捶在纪骁的胸口,“那不是假的么,伤这么重不回家,亏我还记挂着你,可我自己呢,生病受伤回家还瞧不见人!”
说着说着,她火气上来了,转身拂袖就要离去。
从方才到现在都有些发懵的纪骁,终是反应快了一回,赶忙拉住殿下。
纪骁力气一贯很大,强有力的手臂揽着人,周清鸢一时不防,跌坐在纪骁身上。
这样的姿势动作,两个人都很熟悉,是以谁也没抗拒。
“是我的错,殿下。”纪骁向来能屈能伸,脸皮厚得很,认过错方才细细解释,他这几日的行踪。
他那日在无人的暗巷中,堵到了顾思佑,架不住顾氏人多,虽是抓住了人,却也受了重伤。
回了王府一问,方知殿下去了清营,不愿殿下分心牵挂,趁着殿下昏睡,才躲进这里好生养伤,打算过几日再回王府。
哪料殿下昨夜会醒,陆砚又不曾提过,方才有了今日的画面。
周清鸢嗫嚅着,纤纤手指抚上纪骁的脸庞,轻声细语道:“我也不是怪你,只是我……”
话说一半,她竟不知该如何说。
终究只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短短一夜尽在鬼门关边际游走,劫后余生大病初愈,身边没一个熟悉的,可以倾诉的人,满腔话语憋在心中,难免烦闷。
纪骁将她拥得更紧,丝毫不顾身上裂开的伤口,满是薄茧的手掌轻扶着殿下乌黑的长发,“我明白的,殿下。”
二人又说了些小话,周清鸢方才记起,任将军还在前院,说不准陆绮也在,当即推开纪骁,同他讲了这些,着急忙慌拽着纪骁,往前院去。
纪骁立时哭笑不得,也就随殿下去了。
前院厅堂之中,陆绮与任南栩聊得兴起,打眼见殿下与纪骁相伴而来,面上的笑怎么也止不住,“我和阿绮还说呢,赌殿下会晾我们到几时,怎这回来这么快。”
周清鸢莞尔,“就知道拿我打趣,怎也不来些好玩的?”
说好了,此行是要给陆绮送行,断然不会因着纪骁而改变。
是以殿下特意吩咐,让冬枝和风眠送侯爷回府。
纪骁欲言又止,说出口只一句,“殿下少饮酒,早些归来。”
周清鸢点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遂同任将军和陆绮一道去吃酒。
酒过三巡,吃醉了酒的陆绮再说胡话:“人怎就非要嫁娶呢?”
任南栩嗤嗤笑个不停,“本以为我已够离经叛道了,哪料阿绮也不遑多让,长大成人,结婚生子,乃是常态。”
陆绮大喇喇揽着任南栩,“那你看中哪家如意郎君了?”
这话问住了任南栩,他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一个身影,呛咳一声打哈哈岔开。
陆绮嘻嘻地笑,转而望向沉默的殿下,“殿下怎不说话?”
周清鸢回神,笑着打趣几句,“结婚生子是常态不假,可这如意郎君不好挑选,需得谨慎才好。”
方才走神,只是忆起纪骁说的话,顾思佑已然在她手中,这桩婚事定然成不了。
思及此,她浅浅一笑,“阿绮只管回京便是。”
多的话不必说。
陆绮听得一愣,怔怔点头,猛地想起什么,直勾勾盯着殿下,心中隐隐有了几分期许。
然,殿下什么话都没再说。
任南栩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这是在打什么哑谜,见一个两个都没有解释的意思,也就当没听见,接着喝酒。
一顿酒吃醉了两个人,唯独不怎碰酒的殿下最为清醒,眼看着仆役丫鬟扶着人上车,各自离去,她站在原地久久不动。
她记得纪骁的叮嘱,未多碰酒,,只是眼下,既已出门,何必急于一时回府。
脚步打个转,直直往城东而去。
清州城的地牢,与京城截然不同,此处独设水刑,又是多雨的夏日,整个地牢充斥着一股阴暗潮湿的气味。
周清鸢在清州混得眼熟,看守的狱卒不用令牌也认得人,恭恭敬敬为其引路。
只是一步三回头,眼中写满了好奇,这地牢关的多是重犯死刑犯,且多数为南疆人,暗暗猜测这位殿下亲至,怕不是又发现南疆什么阴谋了。
思及此,狱卒敛了神情,不再偷看殿下,安安静静带路。
顾思佑是纪骁亲自送进来,并遣自己人严加看管的,狱卒记忆极为深刻,片刻工夫已在牢房前。
牢房甚至连扇小窗都没有,顾思佑身上的囚衣,崭新如雪,不见半点灰尘,颤颤巍巍的身形出卖了他。
顾思佑闻声回头,一瘸一拐地走至殿下眼前,森然一笑,“我就知道你会来,果然是命大,竟还活着。”
狱卒早已退开,周清鸢立在牢房门前,不作声,只静静瞧着他。
虽只短短数月不见,却似隔了半生,她做梦都想将这人千刀万剐,然,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心境却不如想象中那般激动。
她平静得很,浓密的眼睫下,漆黑的眼眸无波无澜,语气甚为平静,“锦州江氏,我的祖父与兄长,是不是因你而死?”
顾思佑嗤笑,“殿下何必明知故问。”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周清鸢垂首,拽了拽那牢房门。
铁链锁着的门看着结实,实则不然,重重拉几下,门就大敞开来。
周清鸢直勾勾盯着顾思佑,缓步走近,几不可闻问他为何。
“都这么久了,殿下怎还这般天真。”顾思佑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仰首笑得停不下来。
周清鸢也笑,说着是啊,抬手摸到衣袖中的物什,紧紧攥在手里,猛地朝顾思佑刺去。
顾思佑晃神,眼角瞥见什么,利光一闪,下意识般闪身,抬手去挡。
细细一看,竟是个精致小巧的玉兰花簪,玉质通透剔亮。
周清鸢握得太紧,手心中隐有刺痛传来,丝丝鲜红顺着玉簪滴落在地。
眼见一击不成,她直直扑向顾思佑,手脚并用,连扇带踹,与顾思佑扭打在一起。
顾思佑哪料到她说不过几句,竟直接上手,还是这般颇为野蛮的打法,一时间手忙脚乱,想把人掀开,揪头发,捶腰腹皆是无用。
周清鸢红了眼,死死缠着他,手中一下接一下刺向顾思佑,胸口脖颈脸颊,无一幸免,滚烫的血溅在脸上,模糊了眼,血和着泪砸在地上,化成细流顺缝隙消散。
不知过了多久,她脱力地跌坐在地,手中的玉簪滑落,坠在地上,碎得再也拼不起来。
她盯着顾思佑那面目全非的脸,红肿的眼蓄满了泪光,她撑着墙,踉踉跄跄站起。
那日与纪骁交手,顾思佑带来的人手尽数折损,自己本就是强弩之末,哪受得住周清鸢这般不要命的刺打。
不见天日的牢房,潮湿混着血腥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这么大的动静,周遭不少狱卒围着,出声劝阻过几回,没一个敢上来拦的。
周清鸢面无表情走出,通红的眼眸甚为平静。看在众多狱卒眼中十分可怖。
她淡声道:“不用收殓,扔乱葬岗罢。”
一众狱卒连连应声,恭恭敬敬送殿下出了地牢。
马车停在地牢外,守着的秋冉冬枝瞧见人出来,纷纷变了脸色,惊慌失措地递帕子递热水,忙问殿下这是怎了。
周清鸢木然地上了车,呆呆坐着,任秋冉冬枝如何唤她也不应。
归家王府,得了消息的纪骁,早在此等着殿下归来。
遥遥见马车来,他掀帘,问也没问,径直抱起人就往寝屋去。
待收拾妥当,沐浴过换了衣衫,将人塞进被窝,方才回神。
“我…”周清鸢咬唇,实在不知该如何说,“我大仇得报,却不觉得痛快。”
她说得很轻,需得凑近方能听清,纪骁拂开殿下面颊的发丝,声音轻柔而坚定,“复仇本身并不是什么痛快的事,它是给亡者的慰籍,是生者的寄托。既已报仇,殿下还应往前看。”
许是知道这些太过空泛,他将殿下抱得更紧,“殿下日后有何打算?”
周清鸢眨眨眼,顺着他的话想。
少顷,她坦言不知。
她从未想过,报仇之后该当如何。
“应当回京,婉瑶在京城,阿绮也要回京,皇嫂身孕已有几月,再过些时日便该生了罢…”
她絮絮叨叨,将自己认识的相熟的,都想了个便。
纪骁默不作声听着,倏地笑出声,“这么一会工夫,殿下竟想了这么多,不若再想想,何日回京为好。”
有殿下两位皇兄作保,更有殿下守卫清营之功,建元帝应当不会为难,回京只消细想时日即可。
这倒是个好问题。周清鸢略一思索,“不若同阿绮一道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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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