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时奕翻出了家里所有关于爬行动物的书,又拉着于元白去图书馆查资料。他把壁虎的饲养需求一条一条记在笔记本上:温度要保持在 25 到 28 度,每天要喂剪碎的面包虫,喝水的小碟子必须每天换干净的凉白开,每周要清理一次罐里的粪便。
于元白并不想支持他养这种宠物,时奕自己坚持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买了一个带温控灯的专业饲养仓,里面铺了无菌椰土,搭了晒台和躲避穴,甚至还特意挑了一块浅青色的鹅卵石,放在饲养仓的角落 —— 他觉得那颜色和壁虎的鳞片很配。
壁虎在他的照顾下活了整整 8 年。时奕从小学升到高中,书桌旁的饲养仓始终是他房间里最整洁的角落。每天早上出门前,他都会蹲在饲养仓前看五分钟,确认壁虎好好地趴在晒台上;晚上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给它喂面包虫,看着它小口小口吞咽,指尖会无意识地轻轻敲着饲养仓的玻璃。
直到某一天,时奕像往常一样早上来看壁虎,却发现它趴在躲避穴前,身体僵硬,再也不会动了。他愣在原地,手指悬在玻璃上,半天没落下。
那天他没去学校,就蹲在饲养仓前,一动不动地看了一整天。我们都过来劝他,说壁虎的寿命本来就差不多这么久,可时奕只是摇头,重复着 “它只是睡着了”,声音比平时更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固执。
接下来的日子,时奕依旧每天准时准点地蹲在饲养仓前,像过去的 8 年一样。他看着壁虎的身体一点点失去光泽,慢慢腐烂,却始终不肯相信 “死亡” 这个词。
他还是会每天换好凉白开,甚至偶尔会往饲养仓里放面包虫,直到那些面包虫在里面爬来爬去,再也没有被吃掉,他才停下这个动作。
后来的一年里,时奕的书桌旁多了个 “固定项目”—— 每天睡前,他都会坐在椅子上,对着空空的饲养仓发呆。
直到一年后的某个周末,时奕起床后,突然起身走到饲养仓前。他打开仓门,把里面的椰土、晒台、躲避穴和那块浅青色的鹅卵石一一拿出来,用湿巾擦得干干净净,又把饲养仓的玻璃擦得透亮。他动作很慢,每一步都很轻,像是在完成一件很重要的仪式。最后,他把这些东西放进一个纸箱,搬到了阳台的仓库里,纸箱上贴了一张便签,上面用工整的字迹写着 “2012-2020”。
景元听完后说:“对时奕来说,那是一场漫长而孤独的,独属于时奕特点的悲壮仪式。”
郭德笑着说:“是啊。”又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这孩子也是会关心我的,时家的节日,都会互相送礼物。时奕虽然不太懂,但也明白找个过程。”“他呀,每到逢年过节的时候还会给我准备一份,都是贴心研究过的。”
景元好奇地问道:“有那些啊?”
“全是保健用品,那小子通过观察,发现我腰椎不好,买了按摩仪。又可能是觉得我快退休了,所以喜欢买保健品给我。”郭德笑着说。
“说明,他是个很贴心的人。”景元说。
“是啊,就是和他相处的过程,需要慢慢消化才行。我们是看着他长大的,难免带有滤镜。”
郭德说完这些,车子也开到时奕家了。
“谢谢郭叔。”
“去玩吧,年轻人,不用在意我找个老头子。”郭德笑着说。
“郭叔不老。”景元笑着夸赞。
景元下车时,才看到车库里的另一辆高端车—迈巴赫 S 680,啊,这是时奕会出入正式场合才用的车吧。
从后车库出来,景元总算看清时奕的家。最先看到的就是时奕提起的两棵高大漂亮的银杏树,它们对称地矗立在房屋两侧,如同两位沉默的守护者。
草坪被修剪得一丝不苟,规整的灌木丛,以及一条笔直通向入户门的石板小径。一切都符合社区规范与美观的最佳平衡点,缺乏个人情感的注入。两颗漂亮的银杏树,似乎暗藏着时奕的真实情感。可能要到特定的季节,他会像金黄色的银杏树叶一样亮的让你灼目,移不开眼睛。
景元沿着石板路进入一楼,左手边是大客厅,浅咖色的布艺沙发铺着格子纹的针织毯,茶几上摆着一个白色陶瓷花瓶,里面插着从花园里刚摘的雏菊;对面的电视柜是原木色的,上面放着一台复古款式的收音机,旁边叠着几本关于算法的专业书,还有一个小小的玻璃罐 —— 那是时奕 8 岁时第一次装壁虎的罐子,现在洗干净用来装了彩色的鹅卵石。客厅旁边是开放式厨房,白色的橱柜搭配浅木色的台面,墙上挂着几个手绘的陶瓷盘。
景元刚走进客厅,时奕就下楼来接他了。
“到了。”时奕在家里穿着淡灰色的休闲装,踩着一双棉拖鞋。
“嗯。”景元快步跑到时奕身边,“你说的那两颗银杏树,真漂亮。”
“那是爸爸为我种的,跟我去二楼吧。”时奕说。
景元跟在时奕身后,他发现时奕在家里是自己说话的,可能是因为家里是他熟悉又安全的地方,他可以开口讲话,但是在外面好像除了特别必要的事情,很难开口呢。
时奕先带着景元进了二楼的书房,书架从地面一直顶到天花板,塞满了各类书籍,从算法编程到文学小说,还有好几排关于爬行动物的专业书 —— 那是时奕当年为了养壁虎特意买的。
整面墙的书架采用了图书馆式的检索系统,书籍按学科、出版时间、影响力因子多重排序。巨大的书桌上,三台显示器呈弧形排列,线缆被完美地收纳在桌下理线器中。这里是“高级算法工程师”的绝对主场。
“哇,哥哥,你的书房好酷。”景元瞪大双眼夸赞。
“喜欢吗?”时奕温柔地问。
“喜欢。”景元回答,看着时奕的模样。他觉得时奕在家里的状态就自然多了,脸上也能有表情了。看起来更加帅了,好吸引人,以后要多来!景元默默地想。
景元很快看到时奕收藏的小王子,各式各样、不同语言、不同装帧版本的《小王子》。
“哇!”景元惊叹道,快步走上前去,眼睛发亮地扫过那些精装、平装、插图版甚至还有几个珍贵的初版,“听你说过喜欢小王子,这些插画真美。好多啊,你收藏了多少个版本?”
“截止到今天,一共87个版本。”时奕的声音从他身后平静地传来,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只是在陈述一个数据,“包括43种语言和多个特殊纪念版。”
景元拿起一本封面是星空与小行星的英文版,啧啧称奇:“那你最喜欢那一版?”
“我并不理解里面的内容。”时奕打断了他,语气里带着一种纯粹的困惑。
景元一愣,转过头:“啊?你不理解?那你收藏这么多干嘛?”
“我喜欢这个故事。”他解释道,用词精准得像在写代码注释,“它的叙述逻辑清晰,意象独特。玫瑰、狐狸、星球、日落……这些元素的出现具有美感和一定的重复规律。但是,它里面谈论的很多‘寓意’,比如‘用心去看’,比如‘驯服’和‘建立联系’,比如‘责任’……这些概念是模糊的,非逻辑的。我的认知系统无法成功解析它们。”
景元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见过很多人喜欢《小王子》,有的是因为浪漫,有的是因为忧伤,有的是因为其中的哲学思考。但他从没遇到过一个人,如此坦诚地宣告,他喜欢一个故事,恰恰是因为他“理解不了”。
“所以……”景元试图理清思路,“你是因为搞不懂它到底在说什么,所以才这么着迷?”
“可以这么概括。”时奕点了点头,视线依旧停留在那些书上,仿佛在凝视一个美丽而无法破解的加密文件,“它像一个结构精妙但核心算法未知的程序。我能欣赏它运行时的优美和它呈现出的界面——也就是故事本身,但我无法完全解读它的底层代码。这种‘未知’和‘优美’的结合,构成了持续的吸引力。”
景元看着时奕认真的侧脸,心里那股想要吐槽的劲儿瞬间化成了某种更柔软的东西。他想起时奕面对那只死去的壁虎,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去“观察”和“理解”死亡。现在,他又用收集87个版本的方式,试图去“解析”一个关于爱与失去的童话。
这个人的喜欢,如此笨拙,又如此真挚。
“这没什么大不了,”景元笑了笑,把手中的书小心地放回原处,语气是难得的温和,“搞不懂就搞不懂呗。觉得它美,这理由就够高级了。比那些整天把‘用心去看’挂在嘴边,其实压根不用心的人强多了。”
“那,”景元重新看向时奕,眼睛弯了起来,“你这个‘无法解析的优美程序’,要不要再给我讲讲,你最喜欢里面的哪个‘界面’或者‘元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