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过后,杏儿引气入体成功,白天一上学堂就被长老注意到了,下课后将她叫去询问。
讲堂后廊略显阴凉,花甲的长老拢着胡须,目光温和却不失审视。他修为虽只有炼气八阶,但也是青霄门排得上位的长老。
“周杏枝,你今晨神色与往日不同。可说说,如何做到的?”
杏儿两手不由自主绞在一起却硬撑着镇定,只道:
“回长老……弟子这几日只是一直在努力尝试。也在……也在谢师兄常坐的那张石桌旁打坐过。”
她没提云倦,只把声音压得更轻。
长老眉峰一动,心里略一嘀咕:新生院落那张石桌与石凳……当真会有些门道?他转念一想,终究只是疑惑,并不表露。
“能成就是好事。莫骄,亦莫躁。你的根骨与性子,稍急则易散。”
长老语调放缓,抚须笑道:“上面恐会对你另有安排,先回去罢。”
回去后的杏儿立马被同学们团团围住,问是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今天长老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就连丙班的有些人都听到风声前来张望。
“杏枝,你刚才和长老说了什么呀?”
“是不是引气入体啦?是不是真的?”
“哇——你怎么做到的?”
头一次被这么多人围着,杏儿紧张得耳根子发热,支吾了半天才要开口。
偏这时杜歧挤了进来,凉凉道:“有什么好问的?她三灵根。三灵根懂吗?再怎么折腾,也是靠机缘碰运气。”
他像是随口,又像是特意,目光里带着点不以为然。
“别把小道消息当本事吹。”
杏儿被噎得一窒,抬头刚想回击,就听“咳——”的一声,长老与管事恰巧进门。
管事先喊了一句:“安静!”
长老环视一圈,道:“今日当堂通告——周杏枝引气入体已成。诸位皆要引以为励,勤修不怠。”
话音落下,羡慕的眼、惊讶的眼、还有些不服气的眼神交织在一处。
杏儿背脊一紧,喉头像卡了什么,心口却又在“怦怦”地跳。她努力把呼吸放慢,装作若无其事地坐好,把喜悦与不安一并压下去。台上长老与管事还在叮嘱要点,说完便让众人继续听课。
只有杜歧冷眼望着杏儿,鼻间轻哼一声,低低吐了个词:“骗子。”
今天上课甲班的窗没有关,大家一下课就会将窗子打开。长老因为周杏枝引气入体成功心情颇好,也未注意到这个小插曲。杏儿此时下意识朝丙班的窗口望去。
没见到云倦。
她这才想起,三班的安排并不同——除去每周固定休息一日之外,甲班如今只需三个上午做工,乙班四个上午,而丙班则是每天上午都要去劳作,只有下午能学习。
长老讲到一半,忽见杏儿的眼神飘向窗外,又瞧见窗户还开着,喉头“周——”字刚起,心念一转,改了口,语气温和:
“杏枝。”
一个“枝”字,叫得不似师长斥名,倒多了几分亲近。
杏儿猛地回神,应了声,忙把窗子合上。院落内只剩下朗朗的读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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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倦这周分到的职务是放羊牧牛,这是一个相对来说很清闲的活计。
旁人总爱说修仙之人不食人间烟火,可辟谷并非人人可行;况且灵谷灵菜烹出的灵食,对身子骨也大有裨益。那些辟谷后几日连水都不喝的,多半只是囊中羞涩。
小门派更是如此。虽说也有圈养的低阶灵兽,但数量有限,舍不得动用;低阶灵菜还可以种,荤腥便多靠寻常家禽来补,照料饲养的活,自然也要弟子轮着做。
云倦又数了一遍牛羊的数量,确认放出栏门的没少之后,就找了棵大树依靠着坐在草地上。
这棵树说来也怪,明明草场的草长得极好,它却半点不见枝繁叶茂。虽已入秋,白日阳光仍刺眼,云倦只得半眯着眼,被迫享受这份暖意,困意一点点爬上来。
谢知遥路过时见到的,就是云倦这副“惬意”的模样。
他眼力好,记性也好,远远一望便认出,树下那位叼着一根草、眯着眼、唇角似有若无带着笑意的人,是云倦。
这孩子倒是落得一个清闲。
念头一转即止,谢知遥收回视线,继续往门派里去。
正如云倦没发现他路过一般,谢知遥也未察觉,云倦其实只是因为太阳太大才眯着眼睛“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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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做工结束后,午休回到宿舍,杏儿便开心地与她分享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还说长老与管事下课后又嘱咐了一遍。
门里会为她专门指定一位师父,以后算是正式拜师入修仙了。
同寝的另外两个小女生也一并道喜,眼里全是羡慕。大家都还只是孩童,又相处了这许多天,起码在这个小小的四人寝里,不会有人真生出那种要命的嫉妒。
不过,杏儿的快乐并没有持续太久。
似乎是下午又发生了什么。晚间,不论吃饭还是洗澡,她都显得闷闷不乐。若非云倦一直留着心,她掩得其实很好。
上床后,云倦还在琢磨要不要问,杏儿便抱着枕头,悄悄站在了她床边,小声道:
“月月姐,我今晚可以跟你一起睡嘛?”
云倦看了看她仍有些恍恍的样子,嗯了一声,侧身让出半个位置。
钻进温暖的被窝,身边是最信赖的人,杏儿这才慢慢放松下来。她靠得更近了一些。云倦身上有太阳烘过的清香,青草的味道也还残着,像家乡秋日的风。
“月月姐……”她凑到云倦耳边,带着委屈与焦躁,“你……你前几晚帮我的事,好像被别人发现了。”
云倦“嗯?”了一声,目光里有疑问。
杏儿忙在被子里竖起三根手指发誓:
“我保证不是我说的!是杜歧他……他下了课把我叫出去,先是冷嘲热讽,说我不够格,真的很讨厌……”
云倦失笑,伸手把她的手掌扣住。
傻杏儿,发誓是四根手指,跟上辈子一样这样的事情总是会忘。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温软:“是他不对。先别急着难过,听我说。”
“杜歧若真想告状,早在第一晚就报了。可他没报,说明一来他没有证据,二来他并不想把这事闹到长老那里去。再说,引气入体虽然我有帮助,但本就是你自己的悟性和努力,他就算蹲在屋檐下看了几眼,也改变不了这个结果。像他这种性子,多半是看你成了,心里不痛快,想来扰一扰你的心神。你别给他这个机会。”
“再退一步,就算他夜夜都看见了,也终究只是‘看见过你在石桌旁打坐’——这能说明什么?什么也说明不了。你走你的路,等他两年三年,自然也能成。谁都不用挡谁的道。”
“所以,不必在意。”
杏儿听完后安下心来,月月姐的声音温柔,轻声说的时候好像一缕风从心间滑过,而且月月姐似乎也不怎么在意这件事,那她就当杜歧只是路边的一坨牛粪就好了!踩上去嫌弃恶心,看见也觉得烦,绕路当他不存在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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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歧确如云倦所料,他并不觉得杏儿率先引气入体是什么天大的事。头两晚他只是好奇,看她们悄悄过去,一会儿又回去,还以为是睡不着说悄悄话。
他也确实想过去石桌那边试一下引气入体,但是怕如果没成功会被别人发现嗤笑,就想等着两人不在了再去,可是每每等她们结束,自己也想睡觉了,第三晚的时候都想过如果她们之后还要再在石桌那,那他明天就不留情面出面赶人了。
结果第二天长老当堂宣布“周杏枝引气入体”,他这才反应过来她们这几晚在做什么。心里有不快,更多却是耻笑:连这一步都要旁人帮。快又如何?根基该自己打。偏偏她还一脸“我自个儿成的”的样子,他看不过眼,便特意去堵了几句。
至于那个帮她的女孩,先前他并未放在心上——只记得个子比他还高半指,年纪也大一点,笑起来让人觉得舒服,可也不过三灵根。谁曾想,这人竟真的能帮周杏枝一把。
这几天,他便敛起对杏儿的兴味,转而多关注起了云倦。看着看着,他愈发疑惑——这人做什么都懒洋洋的:做工懒洋洋,读书懒洋洋,就连吃饭也是懒洋洋。
可细究起来,却从不拖欠。该做的,她一项不落,在规矩之内恰好完成,像只踩在标线上,不多也不少。
杜歧一时说不出这属于哪一类人,只是把她记在了心里,暗暗当作重点观察对象。反正天赋与灵根都不如他,只要他比旁人更用功,他终究还是会站在最前面。
直到没过几日,他终于真切地愤怒了——
谢知遥师兄,居然要亲自指导周杏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