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相遇还是《苏轼词选读》课,于缈一如既往提前很早到,吕奎英教授的解读深入浅出、引人入胜,怪不得他的课总是手慢无。
叮咚,手机待办提醒事项响起:帮小学弟占座。
她下意识地在身旁的空位上放了一本不常使用的笔记本。放好后,又下意识地将笔记本的边角与桌面对齐。
上课已经好几分钟了,他是要失约了吗?她将目光从空座位上移开,重新聚焦于讲台。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想否认的失落感悄然掠过。算了,不就是萍水相逢的一个小学弟么,我在期待什么,来不来关我什么事。
棕褐色的厚重木门钻进来一抹不属于它的色彩,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白T,外搭薄薄的牛仔开襟衬衫,蹑手蹑脚地钻了进来,他猫着腰,像一只试图溜进巢穴的、笨拙的大型犬,生怕被台上讲的正在兴头上的吕教授抓个正着。
他的目光与她在空中相遇,那双清澈的眼睛立刻弯了起来,溢出一种近乎“得救了”的、毫无杂质的喜悦。他快步走来,在她身边坐下,带来一阵微凉的、带着青草清香空气的气息。
“学姐,”他低声说,气息因小跑而微喘,“真是麻烦你了。苹果奶绿三分糖,说实话,我不太懂这个,是特意问了店里店员,说是最不容易出错的一款,我看他们都喝这个。”把奶茶推递到她的手边,嘴角微微上扬,是错觉么,他怎么还带有一丝小骄傲。
他坦诚地暴露了自己的“不熟悉”,这份笨拙的真诚,反而比任何刻意的迎合都显得珍贵。
他的感谢具体而真诚,眼神里独属于少年的那份清澈。
他突如其来的坦诚,反而让习惯于社交套路的于缈顿了一下。她准备好的客气说辞(如“你太客气了”)都派不上用场了。
她脸上的笑容淡去了一些,但眼神里的审视和距离感反而减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真实的温和。她接过奶茶,轻声说:“谢谢。其实不用这么麻烦,举手之劳罢了。”
内心OS:这么直接……倒显得我那些客套有点虚伪了。和这样的人相处,好像可以稍微放松一点警惕?
于缈只是微微颔首,目光重新落回自己的书页,心里不禁地想:还怪可爱的。
课上,吕教授正讲到千古经典《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十年生死两茫茫”的悲切与“小轩窗,正梳妆”的缱绻在苍老的嗓音中交织。
于缈听着,笔尖悬在纸页上方,迟迟未落。生死,离别,这种人类永恒的困境,即使豁达如东坡,也只能在梦中寻求片刻慰藉。一种难以言喻的、对生命无常的苍凉感攫住了她,让她有瞬间的失神,目光变得悠远而空濛。
她并未察觉,身旁的涂宇琼,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视线从讲台悄然滑过她的侧脸,在她不易察觉的脆弱神情上,停留了比礼貌更长的一瞬。
课间,他并未和其他学生一样立刻离开座位,而是转向她,声音比平时更低沉柔和了些: “学姐,你觉得,‘不思量,自难忘’,是一种更深的悲哀,还是一种更沉的幸福?”
于缈回过神,有些讶异地看向他。
他眼神干净,带着纯粹的求知欲,仿佛只是偶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她沉吟片刻,梳理着内心的感触:“或许是幸福吧。因为那份记忆已经深刻到无需想起,从未离开,才构成了生命本身的一部分。悲哀的,只是无法触及的物理距离。”
涂宇琼认真地点点头,轻声说:“有些情感,或许正因为其短暂与遗憾,才在记忆的琥珀中获得了永恒。”
他回应的,是苏轼的词,却精准地接住了她那一瞬间未言明的、对永恒与瞬息的慨叹。
于缈心中微动,第一次觉得,这个“学弟”的感知力,敏锐得有些惊人。
是无意还是有意呢,他就这样抚平了她心上的褶皱。
这次是她先开口,“下次,还需要我帮你占座吗?”
内心os:只是顺手的事。而且……和他说话,不用费心找话题,还算轻松的。
和他的交流虽不多,但他收放之间的从容与自然,像一道微小的裂缝,让于缈几乎可以肯定,他有所隐藏。
这份“不简单”,反而勾起了她一丝探究的兴趣。
他绝不是一个普通的低年级学生。
但奇妙的是,此刻她并未感到被欺骗的恼怒,反而对他这份刻意隐藏下的真实,产生了更浓厚的兴趣。
因为他在智识上给予她的共鸣与启发,是真实不虚的,让她甘愿暂时忽略这层迷雾。
除过于缈近乎本能的热心,他给的感觉好熟悉,与生俱来般,让人安心。
他们的见面算不上不多,但每一次都足够刻骨铭心。即使不愿承认,她也难以否认,暗暗地期待在某一个转角,抬头撞上他的亮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