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浸透死气的照片,像一块燃烧的烙铁,烫在苏晚掌心,更深深烙进她的思绪深处。悬崖别墅冰冷探照灯的光柱,少女“安安”殉道者般静立于深渊边缘的姿态,那行被雷声撕裂的警告——“下个雨天,消失在‘那片蓝’里”——交织成一张冰冷的催命符,悬于头顶。
沈怀青回来了。
晚餐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巨大的水族墙投射的幽蓝光影在餐桌上流淌,冰冷如死者的视线。苏晚安静地切割着餐盘里的鹅肝——乔雪宁最爱的菜肴之一,动作精准却毫无灵魂。她的目光看似低垂,所有感官却像绷紧的弓弦,牢牢锁定在餐桌另一端那个冰封的男人身上。
她小心地,仿佛整理餐巾般,将折叠好的帆布袋一角调整了位置——里面,那张悬崖别墅的照片和那张诡异的打印字条,被她稳妥地藏匿着。
“望海那栋老别墅的探照灯……”苏晚的声音在刀叉轻微的碰撞声中响起,刻意模仿着乔雪宁那种清冷平静的腔调,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窗外无边的墨色海平线,“……昨晚好像又坏了,晃得厉害,在崖顶都站不稳似的。” 她停顿了一下,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却像投下一颗深水炸弹,“……窗边的风,总是特别大。”
她的视线,如同最精准的探针,刺向沈怀青的脸,捕捉着每一丝肌肉最细微的牵动!
“望海别墅”四个字出口的瞬间!
沈怀青握着银叉的手骤然停顿!金属叉齿在昂贵的骨瓷餐盘边缘轻轻刮过,发出一声极其短暂、却尖锐到刺破死寂的轻鸣!如同玻璃濒临爆裂前的征兆!
那张原本冰封完美的俊美侧脸,轮廓线条瞬间绷紧!下颌角咬肌分明地凸起!一道冰冷锐利的精光,如同极地冰川崩裂的裂隙,骤然在他深不见底的眼底炸开!带着毫无防备的震怒与……深不见底的刺痛!那瞬间喷薄而出的戾气,甚至让餐桌中央花瓶里娇嫩的红玫瑰都仿佛失去了颜色!
但他,没有回应一个字!只有那瞬间泄露出的、又被更加狂暴的冰层强行镇压回去的滔天巨浪,在他凝固如石雕的侧脸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
无声即证!
苏晚的心沉了下去。不是巧合!那个地方,那片悬崖,对他不仅仅是乔雪宁的死亡地!更连接着……更沉重的过往!属于“安安”的秘密!
那夜的探照灯,不是指向乔雪宁的坠海点,而是指向“安安”的坠落方向!她的试探像钥匙,精准旋开了沈怀青最疼痛的记忆铁棺!他被触动了那个不可触碰的禁忌!仅仅一句话就撕开了他的伪装!
恐惧在退潮,冰冷的愤怒和求证欲在汹涌。她必须撕开下一层!哪怕将自己送入险境!
匿名包裹的威胁、周子铭的疯狂警告、
庄园无处不在的眼睛都告诉她——常规渠道已死!但还有一个人!一个或许知晓部分真相,又绝对不敢在沈怀青势力下露面的关键人证!
刘婶。那个曾在望海悬崖别墅服务超过二十年,在沈怀青成年礼后、沈念安出事后才被彻底调离、后来甚至被强制提前退休的老佣人!
找到她!利用最后一次有限的外出机会!
几天后的周三下午,苏晚在海城老城边缘一处与码头区相邻、人口混杂、破旧拥挤的退休安置公房小区门口下了车。
“阿岩,我进去见个朋友家的长辈,很快出来。外面等着就好。”苏晚的语气不容置疑。
阿岩看了眼破败但人来人往的小区大门,点了点头,但目光依旧机警地扫视着周围。
苏晚像一滴水,悄然汇入这老旧的生活洪流。锈迹斑斑的健身器材,乱糟糟牵着的晾衣绳,空气中弥漫着廉价饭菜和洗衣粉混合的气息。她凭着前世沈怀青某次震怒后无意泄露的一句命令碎片信息——“把刘婶送老码头那边去,别让她乱说话!”——以及重金让在“沉檀”工作的某个老街坊悄悄寻访到的模糊线索,才锁定这里。
她钻进一栋墙壁布满霉斑的筒子楼,踩着黏腻的楼梯,空气中是陈年油污和劣质香烟的味道。走到最深那扇油漆剥落、布满划痕的铁门前,按响了门铃。
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铁门防盗链哗啦一声,开了一条仅容一目的缝隙。一张布满皱纹和深刻忧虑的脸出现在门缝后,浑浊的眼睛紧张地看着苏晚,充满警惕——正是当年望海别墅的老佣人刘婶!
“刘婶……”苏晚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迫切的恳求,眼神是纯粹的无助,“我是苏晚……我认识乔雪宁小姐……有人想害我!我需要知道……她出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求您!”
这个名字像一把尖刀!刘婶眼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恐,连连摇头,手忙脚乱地想要关门:“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走!快走!”
“周子铭和沈怀青!是不是他们?!”苏晚猛地用手抵住门缝,声音颤抖带着哭腔,“我只是想要活下去!我收到警告,他们要我在下雨天去悬崖……像乔小姐一样消失!”她把那张被冷汗浸湿的匿名字条一角塞进门缝!那个巨大的血红叉和“4.17”触目惊心!
看到那行字迹的瞬间,刘婶如同被电击!关门的动作僵住了!她布满老年斑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浑浊的眼珠里翻涌着巨大的恐惧、挣扎,还有一种被唤醒的痛苦!
她看着苏晚那张年轻却惨白绝望的脸,像看到了当年那个……
她猛地将苏晚一把扯进狭小拥挤、光线昏暗、弥漫着浓重中草药味的家里,迅速关上并锁紧所有的门锁!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苏晚,声音压得如同蚊蚋,带着惊魂未定的颤栗和巨大的痛苦:
“你…你别查了!快跑!离开海城!越远越好!”她抓住苏晚冰凉的手,冰凉粗糙的触感如同枯树皮,“乔小姐……出事前大概一个礼拜……”刘婶的眼神变得恍惚,陷入痛苦的回忆。
“那晚……我当班……在二楼小客厅外过道收拾。书房门没关严实……我听得真真切切!”她的声音压抑得破碎不堪,“乔小姐……她……在哭!声音抖得厉害!又气又怕!我听见她喊:
‘沈怀青!你骗我!你答应过我的!你不是说安安是意外吗?!那些药怎么回事?周子铭今天下午又用那个眼神看我!像毒蛇!你们……你们到底……到底瞒了我什么?!’”
刘婶的声音带着乔雪宁当时的惊惧颤抖,浑浊的眼泪沿着皱纹流下:
“然后……我听见先生……就是沈先生……他的声音……冷得吓人!他……他就吼了一句,声音不大,但像冰刀子……我从来没听过他那样……他说:‘念安的事,轮不到你过问!也别再提!更别再打探周子铭!安安她是……’”
刘婶猛地顿住,嘴唇抖得说不出话,仿佛接下来的话是魔鬼的真名!但她眼中的恐惧和知道那结局的悲恸是如此真实!她死死攥着苏晚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喉咙里发出窒息般的咯咯声:
“我……我听见乔小姐当时就尖叫了一声!像是受了天大的打击!她……她喊了一声:‘骗子!沈怀青!你就是个……’ 然后……就是很响的摔门声!
乔小姐哭着跑走了……从那天起,她就一直把自己关在三楼琴房,不吃饭,拉琴拉到下半夜,琴声就仿佛是……刀子割在人心上……呜……”刘婶再也说不下去,捂住脸痛哭起来,满是皱纹的身体佝偻成一团。
信息碎片如同炸弹碎片,在苏晚脑中疯狂穿刺、爆炸!
药?意外?周子铭毒蛇般的眼神?欺骗?沈怀青的隐瞒?!乔雪宁的绝望指控?!就在她失踪前一周!!!
沈怀青知情!他不仅仅是知道!他可能在掩盖!甚至……默许了周子铭的行动?!为了掩盖他姐姐沈念安死亡的真相?!乔雪宁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所以……成了“麻烦”!所以她最终……像“安安”一样“被消失”在蓝色的深渊里!
滔天的寒意席卷全身!沈怀青书房深处那个藏着“安安”照片的沉香木盒,此刻在她心中散发出比深海更冷、更污秽的黑暗气息!他不是受害者!他可能是共谋!是同犯!是端坐于权力和秘密王座之上的……弑神!
巨大的窒息感和滔天的恨意几乎将她吞噬!
深夜,浓重的墨色彻底包裹了望海庄园。风在窗外呼啸,预示着一场蓄势待发的暴雨。走廊幽长死寂,唯有苏晚房间门缝下透出冰冷水族箱的幽幽蓝光。
苏晚躺在床上,手中紧握着那条诡异的蓝珊瑚项链,冰冷的宝石如同深渊之眼与她掌心滚烫的复仇火焰对峙。她需要一个答案!一个最后的确认!哪怕用自己作为诱饵!
她猛地坐起身,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她走到水族幕墙巨大的落地玻璃前,幽蓝的水光映照着她决绝的面容。她深吸一口气,对着玻璃中冰冷的倒影,抬起手,仿佛要砸碎这冰冷的幻象!她用尽全身力气,喉咙深处挤出一声压抑在极限、濒临崩溃的低低吼叫——混合着恨意、质问和刻意放大的精神失控:
“窗户!窗边有人!黑手套!别推我!!安安——!安安——!!”
她的声音在巨大的房间里显得破碎而尖锐!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刺破这奢华囚笼最后的伪装!门外走廊某个阴影角落里,吴伯惯常无声站立的位置,呼吸节奏似乎瞬间停滞了一拍!
仅仅几秒钟后!
苏晚卧室沉重的房门被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力轰然推开!
沈怀青高大的身影矗立在门口!如同刚从暴风眼中走出的神祇,又像是被触犯了逆鳞的堕落天使!他身上还穿着笔挺的黑色衬衫,似乎刚从书房处理事务中被惊动而来。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中,此刻是席卷一切的黑暗风暴!暴怒!被彻底揭开的、**裸的耻辱!以及一种被触及灵魂最深处、那永远无法愈合伤疤的、如同地狱业火焚烧般的剧痛!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空!将沈怀青那张俊美到阴鸷的面孔映照得如同修罗!
惊雷随之在头顶炸响!轰隆隆——!!!
暴烈的、夹杂着咸腥水汽的大雨,终于如同悬顶的闸刀般,轰鸣着倾泻而下!砸在窗户上,发出末日审判般的巨响!
闪电明灭中,沈怀青冰冷的目光死死锁
住窗前那个苍白纤细的身影,带着一种被彻底逼入绝境、亟待爆发的疯狂,以及一种要将一切拉入地狱尽头共同陪葬的冰冷决绝!他的声音穿透了雨幕和雷声,每一个字都带着雷霆万钧的重量和刺骨的寒冰:
“苏晚!收起你那点心思!今晚……跟我去望海!现在!立刻!”
他目光如刀,直刺而来:
“——看清楚我! 看明白我到底是谁!”
第十章完结[亲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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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共罪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