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东升,雾漫群山。
位于群山峰顶的观星阁的前院里,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正赶着在太阳光即将到来的地方铺晒着古籍。
他边上的石桌上躺着一只乌黑如墨的乌龟,龟壳之大盖过整个石桌。
石桌边上还坐着一位老成持重的大叔,大叔半眯着眼,浑然不动,似乎已经入定。
后院中只有一间屋子,墨玉质的床上平躺着一位青年,他看着只是熟睡,像一个乖巧的玩偶,只有照顾了他几天的大叔才知道,此人可能永远醒不过来。
少年打了个哈欠,这是他值守的最后一个时辰,他必须强制自己清醒,“柳师叔,什么时候教我星念诀呀?”
星念诀是望星门的修炼秘法,凡望星门弟子皆以此法入仙途。可他被望星门收留数年,却只学了点引气入体的基础术法,身体素质甚至比不上些有天赋的凡人,连修仙的槛都摸不着,每日只是值值夜班,晒晒书,活得像姑苏城望月楼门口的看门大爷。
他真真怀疑,十年前阁主捡他回来就是因为永夜峰缺少一个陪柳师叔守夜晒书的仆人。
“我没有法力,连熬夜都熬不动。”少年人瘪瘪嘴,故作可怜道。
师叔不语,身旁的乌龟探出脑袋,竟口吐人言道,“白凉,你来看看我卜出的此卦,卦象可是天地归一,褚物消散?”
龟壳上深浅不一的褐红色斑点隐隐透着一股即将渗出水的湿意。
“我看不懂!”白凉撇过眼神,不愿意接话,“我又没学星念诀。”
“我明明教过你易经八卦……咳咳……”乌龟突然收了声,转移话题道,“左手第三本书,再翻一页,那一页我昨日瞧见了几个霉点。小白凉,你晒书要专心呀!”
白凉叹口气,知道这次试探失败,无奈地翻着书,一边换了个话题,“师叔,听说阁主捡回来的那个美人就在后院住着呢?”
八卦,使人清醒。
“与你我何干。”
“怎么会与我们没干系,这次按资论辈该轮到永夜峰收弟子!听说这次捡回来的是个漂亮妹妹,以后就有小美女管我叫师兄啦!”
更重要的是终于有人能陪他轮值夜班了。
“是男的。你小子,叫你看卦,不是看八卦啊!!”
“是男的?可柳八说他躺阁主怀里肤白貌美身娇体软倾国倾城,怎么会是男的?!”
“啧,臭小子,眼下灵气亏损,天门不开,修真界都要完蛋了!你不帮我解卦,在这想什么师妹?”乌龟啐了白凉一脸口水。
“信师叔你的卜卦修真界已经在五十年内完蛋一千八百次,还不如八卦八卦师妹呢!”白凉抹干净脸,不服气地吐吐舌头,冲乌龟做了个鬼脸。
“异想天开,阁主捡的这位是暮北宗的,不会留在我们阁。”
后院那位熟睡的青年奇迹般地缓缓睁开了眼。原本精致的人偶在睁开他的绿眸之后,周身气场陡然变得凌厉起来,让人感觉无法直视靠近。他的身体还无法动弹,听着前院两人嬉戏打闹的声音,青年有些困惑,暮北宗的美人是指他吗?无忧这小子把他整摘星阁来了?他怎么会伤这么重,难道是和肖修远那小子比试,那混蛋下死手了?
他脑中满是困惑不得解,只能努力尝试活动身体。
前院的对话则还在继续。
“不会留下来……那阁主是在做慈善吗?这几天大把的天材地宝往房里送。”他顿了会,又叹气道,“望星门一百零八峰,偏偏我们这一峰抽中看守这星兽,整整三百年只有我这个倒霉蛋来永夜峰,日日在这观星阁做死牢,想要个人陪怎么这么难。”
“臭小子,我不是人啊!”乌龟扇扇自己的如蒲扇的爪子,作势要抽人。
“啊别,我错了。”白凉小脸皱皱巴巴地道歉,心里却还在腹诽,他这位师叔每天尽附身在玄龟身上,哪能算个人呢!
“那人是暮北宗主的……你不懂,总之这次我们阁主做的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柳四回归本体,站起身摆出一脸玄妙莫测的表情,伸出食指在白凉的面前摇晃。
随着他的动作,宽大的袖袍在桌面划过,龟壳也顺着翻了个面。
“败家阁主的稳赚不赔就跟柳师叔你的卦相一样不可信。暮北宗自前任掌门病逝后愈显颓势,哪舍得花钱赎人。不如将美人留在我们阁内,就当花钱买了个花瓶。”白凉叹息,“美人美人,寤寐思服。”
“就算那人愿意留下,也不可能来我们峰。永夜峰负责看守星兽,最是危险,阁主断不可能让他来。”
柳四所言,白凉何曾不晓。
这星兽据说是天外来物,为毁天灭地而来,望星门成立之初便是为了镇压此兽,顺带研究星象。谁曾想过数千年过去,望星门发展壮大,成为天下集推演占卜阵法精华的第一门派,这看守星兽变成为庄中诸多事务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星兽已经数百年没动静了,说不定早就死……。”白凉撇撇嘴。
柳四脸色一变,连忙打断他,“闭嘴,臭小子你不知道话不能乱说吗?”
“哎呀,师叔,你看这观星阁都从小木屋变成藏书阁了。星兽若还活着,你和门主能放心把这些书都存放在这吗?”白凉不服气地争辩,“那星兽翻身,地动数丈,这些书不得都毁了!”
他话音还未落,脚下一晃,刚刚拿在手里的书顺势砸在了地上,编绳断裂,泛黄的书页散落满地。
白凉心里咯噔一声,猛然站起身来,“不会吧!”
回应他的是更猛烈的摇晃,眼前观星阁都快晃出重影了。他撑着桌子,勉强站直身体,有些无助地看向柳四。
“臭小子,有些事情就是说不得,说不得啊!”柳四嘴里恨铁不成钢地骂着,手中动作不停,挥袖将他的宝贝玄龟缩小成巴掌大,往白凉怀里一扔,“你快下山去通知阁主星兽苏醒,我留下来抵挡片刻。”
说话间,星兽无形的威压已穿透阵法,压得白凉喘不过气来。
柳四想进入观星阁启动防御法阵,结果刚要触碰到观星阁的大门,便被星兽之力震得口吐鲜血,连连后退。
白凉看着心悸,但也不是那种会傻到留下来演你走我不走闹剧的人,抱紧师叔的玄龟,捏起法诀,往山下飞驰。
可惜此时,星兽虚影乍显,漆黑的身躯突然盘卧在顶峰峰巅。巨影只是一抬爪子,白凉连带着玄龟又被勾回了原地,和倒在地上吐血的柳四瘫倒在一块。
虚影内星兽威压较外界强十倍不止,柳四凭着自己云光初期的修为才勉强以己身为支柱撑起半方结界抵抗威压。
此下,白凉逃不出去,柳四也不能抛下他自己前往观星阁内。白凉若是离开了他支撑的结界定将被星兽威压撕个粉碎。
两人被困在原地,只见观星阁内冒起黑雾,一丝丝一缕缕如同灵蛇般缠绕房柱而上,鼻尖飘来若有若无的腥臭味道。
“不好,起瘴气,这星兽想突破封印!”
“不好,师叔,阁主带回来的美人还在后院!”
师叔侄二人异口同声地喊道,说出来的却是不同的事。两人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见了完蛋二字。
这瘴气按阁中记录是剧毒之物,是星兽的主要攻击手法之一,数千年来无数修士死于此毒。瘴气之毒,依魂附骨,世上唯有星血丹可解,星血丹顾名思义是星兽心血炼制而成。三百五十年前星兽突破封印,当时的暮北宗宗主白杜宇与剑宗长老肖修远正好在望星门作客,联手才取得星兽心血并重新封印。
如今白杜宇已死,肖修远失踪,世间也仅存一枚星血丹。
柳四望向观星阁门柱上挂着的泛黄的十字挂饰,那是启动观星阁地底大阵的开关。他平日里没少埋怨老祖宗把开关设置得太容易误触,一次误触便是上万枚灵石,此刻只觉得这一丈距离遥不可及。
观星阁内已被黑雾侵占,从门口望去黑漆漆一片,不可视物。那些瘴气张牙舞爪地想从门窗突破出来,所幸原先的防御阵法还有些用,挡着它们冲出观星阁。
柳四清楚,若黑雾破屋而出,那星兽将彻底突破封印。
“白凉。你抱紧玄龟去后院救人。星兽镇压于正殿之下,后院应当暂时无事。切记,找到人后,原地等待,玄龟不可离手,直到阁主来。”柳四的声音有些发颤。他一贯胆子小,此刻却有些庆幸自己虽不擅长攻击法术,但专研魂附之术,可将魂魄一分为二,一半附与玄龟之上,化龟身为己身撑起结界。另一半操控自身□□去取下挂饰。
星兽对死物不敢兴趣,只有一半魂魄也许能瞒天过海顺利接近挂饰。
“师叔!”
柳四清楚这样一来,这具□□是没法要了,另一半魂魄能否在玄龟身上苏醒也是未知数,但此刻也只能咬紧牙关向前冲了,“左右还有些希望,大不了转行当妖修。白凉,你再不走,就要拉上我和阁中数千弟子一起赴死!”
“师叔!”白凉心中何不明白自己要听话,但是脚如同灌了铅似的,一步也迈不动。他看着柳四嘴角渗出黑血,心中焦急万分地祈求,阁主、长老、各路神仙、佛祖,不管是哪家大爷,能不能突然出现救救他们。
此时,不知是哪位神仙应了他的愿,一只白皙的手突然从黑雾中探出,精准地抓住了门柱上的十字挂饰,一把扯下。
整个观星阁泛起一阵柔和的银光。房檐上射出九处银色的光线,竟直勾勾地连接了天上的九棵星星。一时,群星闪动,星兽虚影在地上挣扎打滚,但银线愈收愈紧,直至星兽虚影僵硬不动。银线一振同星兽虚影一起化作万千光点消散于世间。
触及光点者灵魂震荡,仿佛天地万物消逝,唯有一声凄惨绝厉的哀鸣存在。
那只手的主人也踏出门槛,映入叔侄二人的视线。
来人不似凡人,面若好女,肤白似雪,约是十六七岁的青年模样,却有一头白发格外惹人注目。青年还穿着他们阁的入阁标配的黑色弟子袍,只是不太合身,宽大的衣领在肩上欲坠不坠,更显其只骨消瘦。他行动好似还有些不便,像是刚适应这具身体,单手扶在门框上,才勉强站稳。
黑蛇消散成雾,四泻而去,黑色狂风从他宽大的袖袍下呼啸而过,仿佛可以将他吹倒在地。
“星、星兽化人?”白凉脱口而出。
“摘星阁的小徒弟?去叫吴怀仁过来。”来人并未理会白凉,只是扫了一眼他和柳四的服饰,冷冷地说道。
白凉听其是与相貌相符清脆的青年音,说话语气姿态却似长老般老成。再说他们门派原本确实是叫摘星阁,但随着阁越建越大、越建越多早已改名望星门,数百年没人叫摘星阁这个名字了,唯有掌门还依旧制称呼为阁主。白凉刚才脱口而出的猜测在他脑内中愈发壮大。
这星兽怎么知道他们阁主的名字,叫阁主过来是要谈判吗?自己是去还是不去?
白凉搀扶着还在吐血的柳四,脑壳打架磕磕绊绊地说道,“阁……阁主……阁主他看到动静,应该……在赶来的……的路上。我警告……”
白凉一句话还没说完,少年冷冷的一眼扫来,他便慌得噤声。
青年默不作声地站着,身姿挺拔如峰顶的长青松。
寂静的峰顶,山风呼啸,刚才的腥臭味不在,转而是一种冷冽的花香弥漫在空中。白凉不敢再直视少年,低头盯着地上的最近的那本古书。
古书的书页被风吹起颤颤巍巍晃了半晌,最终散架,化作几片残页随风打转。
白凉看着古书,扶着中断施法的师叔,不觉悲从中来,放声大哭:“师叔,我们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师叔,我不想去见师父。我们都走了,永夜峰就没人了!”
“你师父还不想见你们呢,丢人玩意!”
突然被骂,白凉的后脑勺突然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敲打了一下,眼角余光瞄见一个球形生物从他身后窜到了少年身前,一把搂住了少年的胳膊。
谁啊,他都要死了,还要骂他。
白凉顿了片刻才反应,骂人的是阁主,敲他也是阁主,突然窜过去的那个矮矮胖胖的球形生物就是他刚刚还在求爷爷告奶奶盼他早点来的阁主——吴怀仁。
“宝贝,你可总算醒了。”阁主谄媚的声音惊掉了白凉一生的鸡皮疙瘩。
少年一把将手从阁主手中抽出,冷哼:“无忧,你这装模作样地给谁看!”
“你,你?!”阁主惊得瞪大双眼,手指着少年抖啊抖了半天,最后气急败坏地小声吼道,“你给我回后院躺着去,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救你花了多少钱啊!”
只是结合他颤动的脸色,惊恐的眼神,不像是在凶人,反而像是在求人。
后院,触及关键词,白凉才反应过来,眼前这少年就是阁主捡回来的那个美人。阁主也真是的,丢下受伤的师叔不管,还打他,一门心思都扑在那个美人身上,真是色迷心窍。
他暗中传音问柳四道,“师叔,师叔,他就是那个美人?暮北宗那个落魄户还有这么厉害的人?”
柳四没有回答,风突然静了。
“落魄?”
青年居然听见了,没有理会一旁脸色精彩的阁主,走到白凉身前道,“我暮北宗乃天下第一宗,岂是你摘星阁的小子可妄加评价的!”
就暮北宗还天下第一宗?白凉下意识想嘲讽回去。
阁主抢在白凉前开口,“白凉,你快扶你师叔下去疗伤,留在这干什么!”
青年的眼神冷冷地扫过白凉。
白凉往柳四身边靠了靠,这青年不知为何总是让他心中发慌,就好似老鼠见到了猫。他抓着柳四的手抖啊抖,“师叔……”
柳四竟两眼一闭,直接晕过去了。
“你还不快走!”阁主又催道。
“无妨,我看看。”还未等白凉起身,少年一把抓住柳四的手腕,沉吟片刻后说道,“未中毒,只是强停术法伤及自身。你放他下来,我助他调息片刻便可。眼下挪动他反而容易伤及经脉。”
“这……”白凉撑着柳四的另一只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求助的小眼神飘向吴怀仁,“阁主。”
吴怀仁急的吹鼻子瞪眼,又好像顾及着什么不好发作,冷哼一声,“你听他的便是。”
少年搭在柳四脉门的手一直未松,停顿片刻后,突然面色怪异地收回手,转头看向吴怀仁,“无忧,你来。”
吴怀仁也不意外,走上前去,手往柳四腹部一放,便开始运功带着柳四调整在体内乱窜的灵气。
“小孩,你为何说我暮北宗落魄了。”
白凉依旧没有逃过这个问题。
他瞄了一眼正在运功的吴怀仁,见阁主没有阻止便大着胆子说,“若说是三百年前,有白杜宇在,暮北宗自然称得上是天下第一宗,连剑宗都要避其锋芒。但白掌门仙逝,他师弟季玄烨又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还喜欢任人唯亲,多少天才少年改投他处,如今的暮北宗连个一流宗门都排不上号。”
少年刚一出手,就表明他绝非俗人。白凉抓着少年的衣袖,义愤填膺道:“你是不是被他们暮北宗招生的给骗了,他们那群黑心肝的总拿当年那些事来唬小孩。正好你不如趁此机会转拜我们望星门,我可以替我师父收徒,我师父可与阁主同辈呢!”
少年沉默半晌才说道,“白掌门已经仙逝?”
“是啊,那可是轰动三界的大事,你没听说过?”白凉心中嘀咕,不知道暮北宗是跑去哪个山疙瘩招生的,面上还在继续介绍,“白杜宇突破至昼永期后,暮北宗广发请帖,大摆宴席。据说宴席持续三天三夜,多少灵肉美酒如流水去,贺礼如云织不断,那暮北宗一时可是风光无量。谁曾想宴席散去当晚,白杜宇坐化于大殿中。季玄烨不信,立马去了白掌门的洞府查看,进去一看,白掌门的命烛已经灭了。”
“行了!扶你师叔下山休息。”吴怀仁突然开口打断白凉。
柳四这边已经调息好,缓缓睁开眼睛。
吴怀仁见白凉越说越多,抬起手喝止道,“今日之事你们先不要往外说。若是有谁来问,你们一概不知,让他们来找我。”
此事归起来其实是他和师叔值守出了岔子,没能及时张开防护阵,掌门这话底下意思是不再追究。白凉见柳四面色红润神智清明,心中也安定下来,应了一声便扶着柳四往山下走去。
见白凉与柳四往山下走的身影愈来愈小,直至看不见,吴怀仁才长叹一口气,看向少年,神情悲哀地开口。
“你都听见了,你已仙逝三百年,杜宇。”
开新文啦~存稿多多,但不要养肥我QAQ 这个人养不肥,一不小心就被搁置噶了
境界:忘尘——知微——云光——昼永——飞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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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星兽复苏(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