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隐想,他该毫不犹豫地拒绝,他该如此。
可阿鸾的眼睛里还盛着水汽,湿意濛濛的,是方才留下的痕迹。
师隐看着阿鸾,喉头微微动了一下,他说:“……好。”
阿鸾立刻就笑了起来。
师隐看着阿鸾的笑,便暂时不能再去多想别的了。
他们出了梅林,马车还在外面等候,车夫正靠坐在车上打盹儿,一听见动静就立马就跳下车来,恭谨地站在马旁候着。
师隐看了看周边,没有再看见别的车驾。
他便看向阿鸾,不动声色地问道:“此处梅林景盛,竟然都没有人来吗?”
阿鸾仰起脸看向师隐,没有隐瞒,还是那副天真的笑脸,说:“你若是说的平日里——那自然有啦,此处梅景堪称京郊一绝,这林主也是引此以为豪的。”
“不过今天这儿全被我包下了,自然就不见人山人海啦。”
师隐这才自然地笑了下,说:“下次不必如此。”
“人潮,也是一景。”
阿鸾乖乖应下,说:“好,我记住啦。”
两人上了马车,又是一路颠簸,回到了城里,到大兴寺的那个后门处停住。
待车停稳,师隐便要下车,但才起身,却就被阿鸾给拉住了。
师隐回头去看:“怎么了?”
“师隐,”阿鸾拽着师隐僧衣的袖子,咬着下唇,稍微仰起头去看师隐,满眼跃然:“再过五日,就是我的生辰了!你别忘了要给我准备生辰礼呀。”
生辰?
师隐微微笑道:“那便先祝你生辰吉乐了。”
阿鸾立刻很乖觉地自己补上道:“还有生辰礼呢!我生辰那日过来找你拿,你别忘了啊。”
师隐皱眉道:“这……我只怕是拿不出什么……”
他自幼时便出家,又只身一人来到京城,实在身无长物。
而即便他还不知阿鸾的身份,但想来也该是显贵世家的子弟,不论送什么奇珍异宝,他都该是司空见惯的。
更遑论,他还没有这些宝贝。
阿鸾倒是不在意,只笑眯眯地说:“没关系,只要是师隐你送的,无论什么,我都高兴的。”
师隐便不能再推脱了:“好。”
答应下来,师隐便下车了。
阿鸾没再下去,只是趴在车窗边上,撩了帘子,冲师隐摆摆手,说:“五日后我来找你,记得给我留个门呀!”
师隐颔首应了他:“好。”
目送车驾离开,师隐才从后门回去精舍,似乎没有人发现他离开过又回来了。
归云和归雨也都还没有回来。
师隐回到屋里,将斗篷挂回去架子上,在书案前坐下,点了点桌子,想着五日后阿鸾的生辰,还有该在那日给他的生辰礼。
他确实什么也没有。
更没有能当做礼物送出去的。
可是阿鸾开口要了,他没有回绝,就该是要兑现的。
师隐正想着,便又听见了外面归云和归雨吵吵闹闹的声音。
他们又在说之前万寿节的事情了,五日后万寿节,大兴寺的掌门方丈要送一卷手写法经给皇帝,很是诚心诚意。
师隐想,这倒是很巧,阿鸾也是五日后的生日。
不过阿鸾……当真是显贵人家的子弟罢——那样的一片梅林,说包下便包下了,全然是少年心性,纵情任性也那般理直气壮。
可是生辰礼……
思忖许久,师隐终于想起来自己确实还有一样东西,能作生辰礼送给阿鸾的。
师隐站起身走到柜子前,取出自己从津州带来的那个包袱,转身放到桌子上打开来,包袱里东西很少,所以师隐很轻易地就找到了自己要的东西。
一只檀香木制的小盒子。
盒子古朴,却又不失精致。
并不是像他这样的出家人会有的东西。
师隐拿起盒子,指腹抵着边角,打开来,盒中正静卧着一块红玉。
红玉本就稀罕难得,而盒子里的这块红玉品质更是绝佳,红的通透,不见一丝杂质混浊。
只是有一点缺憾。
这块红玉只是半边,且在左侧边上还有一段是凹进去的。
师隐放下盒子,执着那红玉端详了片刻。
若是就这样便送给阿鸾,未免太粗糙了些,要作生辰礼,多少还需要再加些修饰才行。
于是,后几日里,精舍里总是在叮铛响着敲凿的声音。
归云和归雨也好奇,只是也不敢再多问。
经了上次聆香亭之事后,他们便对师隐更生远了几分,况且因着师隐递了请辞书一事,他们被堂主师叔揪着教训了好半天,后来还是掌门方丈来了,他们才得以脱身,要不还不知道会被训多久呢。
所以归云和归雨也只好奇了一会儿,便不再去想了。
好在这声音也没有大到能传出精舍外去。
师隐连着忙了五日,一直到了第五日的上午时才将将弄好,把修饰好的红玉重新装回去那只小盒子里。
生辰礼有了,师隐便不着急,只等着阿鸾来了。
过了晌午,阿鸾没来,师隐仍不急。
阿鸾那样的身份,被宴席绊住,一时三刻抽不出身来,也是应当的。
师隐随意用过午饭,见天又阴阴的沉了下来,看这个样子,像是又要下雪了。
天若要下雪,他也无法。
师隐点了灯,没有去坐禅,只在屋里研究起棋谱来,自己与自己对弈,偶尔去看一眼放在手边的那只盒子,消磨着时间,等着阿鸾来。
等了一整个下午,直到傍晚,雪没能下下来,阿鸾也没有来。
师隐仍坐在那里等,手里握着那只盒子。
等到晚上,已过了平日就寝一个时辰。
阿鸾还没有来,雪却先落下来了。
雪落得轻飘飘的,不大,没什么声音,师隐看了一会儿,拉了拉身上披着的衣服,将窗合上,又坐回去了棋盘前。
他早已就洗漱过了,只是在等阿鸾。
但这个时候,又落了雪,阿鸾大概是不会来了。
又坐了半个时辰,师隐听见屋外的落雪声似更大了一点,便抬手揉了揉眉心,站起身,不再等,熄了灯,他该睡了。
师隐在床榻上躺下来,盖好被子,阖上眼。
是睡了的样子,但师隐却并没有睡着,只是躺着,不算睡。
就这样躺了也不知多久,师隐忽然听见有人在敲门,声音很轻,甚至不比落雪声清楚。
师隐立即睁开眼,看着一室的漆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便屏息静听。
真的有人在外面敲门。
师隐立刻起身,随手拿起外衣披上,点上一盏灯,走过去打开门。
门一开,师隐便看见了裹着枣色大氅的阿鸾,还是一张笑脸,脸颊被冻的微红,嗔道:“不是说好了给我留个门的吗?怎么你自己就先睡了呀?”
师隐心里翻动着,但神情却是平静:“你来的太迟了。”
“是,我来的太迟了,我错啦,”阿鸾推着师隐要往屋里走,讨饶道:“不过外面真的好冷好冷啊,我们先进去吧。”
师隐由着他推,顺势进了门里,又关上门,把风雪拦在门外。
一进门,阿鸾便对着师隐伸出手,笑眯眯地道:“我的生辰礼呢?”
师隐抿了下唇,说:“那日我说过了,我并没有什么东西能送给你的。”
阿鸾闻言,收回了手,委屈巴巴地看向师隐,不高兴道:“那……你至少写一个寿字,也可以的吧?”
师隐忽然觉得积了一下午的烦闷都消了,但并未表露,脸上还是那副淡淡的神情,问:“我现在写,你要吗?”
阿鸾撇嘴,说:“要,我看着你写。”
师隐就当真走到了书案前,铺开纸,拿起笔润了润墨,然后便提腕落笔,笔锋苍遒,运势流畅,一字终了,当真只是一个寿字。
阿鸾跟过去站在他旁边,看着他写完,有些不可置信:“你,真的就写这一个字呀?”
师隐侧头去看他,眼底浮着不明显的笑意:“不想要吗?”
“要,当然得要了!”阿鸾赶紧说:“我推了好些人,又赶着外面漫天的大雪,就为了这一个字,怎么能不要呢?”
“且我一拿回去,就让人把它裱起来,摆在床头,日日都看着。”
师隐终于笑了一声,问:“日日都看着?”
阿鸾点头,说:“对呀,我十七岁的生辰礼,多珍贵的一个寿字,还是我这个寿星自己来才取到的呢。”
十七岁……
师隐又看了一眼阿鸾的脸。
这张脸实在太嫩,看着远比十七岁要更小一些。
阿鸾不管师隐,自己躬下腰去吹墨,像是真的把这个字当成了生辰礼一般,他才吹了没两下,眼前便突然伸出来一只手,手上托着一个小盒子。
阿鸾没去拿,只顺着手向上去看师隐,眼里有希冀:“这个,是……”
师隐笑着,说:“是生辰礼,你的。”
阿鸾立刻眯着眼睛笑了起来,高兴的不得了,拿起那个小盒子,说:“我就知道师隐你最好啦!”
师隐收回手,不说话,只笑着看着阿鸾。
阿鸾兴冲冲地打开盒子,却在瞧见盒子里的那块红玉时,瞬间一顿,笑意凝了,眼神也有些怔怔的。
师隐见状,便问:“怎么了?”
阿鸾立刻回过神,扯着嘴角笑了下,却不看师隐,只盯着盒中的红玉,说:“没什么……我,我在看上面的图案,雕的真好看,是你亲手给我做的吗?”
师隐也避开了阿鸾的眼,垂眸去看自己写的那个字:“嗯。”
阿鸾轻轻地拿起那块红玉,只见玉牌上浅浅地雕着一朵莲花,栩栩如生,衬着玉质颜色,正如一朵红莲盛放。
但更叫他留意的,却是红玉左侧的那凹处:“这玉……”
师隐:我,一个手工达人。
阿鸾:收获关键道具×1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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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片玉万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