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原原本本就是个意外。
谁能想到我本来只是想去大郎那里买几个烧饼,却被塞进了宫车,换了一身陌生的行头。身上穿着淡雅的水蓝色华衣,如月光倾斜于地,裹着一层素白色的轻纱,早已长长的头发挽成发髻,斜斜地插着一支宝蓝蝴蝶发簪。
整个人好像一只精美包装过的礼物,正待人拆开咀嚼。
我很不适应,在这身行头里畏手畏脚。到现在也没有搞明白为什么平白无故叫我进了宫,安了个灵妃的名头。
我被安排在娴香院的莲花阁,虽然初来乍到就被封了个妃,却和其他妃嫔共享院落。隔壁住着雅妃,我见了她,就觉得她整个人简直像一只花孔雀,趾高气昂珠光宝气,刚来就给了我个下马威。
不过她人倒是不坏,甚至心思还有些单纯,只是蛮横娇气,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过了很多天,我才恍恍惚惚地反应过来。
我他娘的居然真进宫了???
说好的武侠呢?说好的江湖呢?说好的纵横天下第一剑客呢?
这不对吧?
可是,待了许多个时日,我却连皇上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我要怎么办。
绝望。
“进宫本就是侍奉皇上的,刚进来就被封了妃,却连皇上都没侍奉过,要你有什么用?”雅妃端详着自己的指甲,没好气地对我说,连眼神都没分我一个。
我苦笑。
狗皇帝,到底是跟我何愁何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也罢,这一世我的人生已经被搞得乱七八糟,就算是再糟糕一点又何妨。
而且皇帝不叫我去侍寝是好事啊!谁知道皇帝是美是丑,是胖是瘦?我在莲花阁内叉着腰无声大笑,对天三声哈哈哈。
“娘娘,皇上传了口谕,今晚叫您去侍寝。”
回头一看,小翠怯生生地站在门口。
小翠是我的侍女,腼腆内向又勤快,我特别喜欢她,看到她下意识想招手叫她进来喝杯茶。可是听清了她的话,我却如遭雷劈。
“小翠,你快去给我寻三尺白绫来。”我对她叮嘱道,“寻不到的话去御膳房给我拿一把刀来。”
小翠大惊失色:“娘娘,您不能寻死啊!”
“谁告诉你我要寻死了,我现在就去阉了狗皇帝那老东西顺便勒死……”我还没说完海棠就一把捂住了我的嘴,“娘娘,这可是要杀头的!”
我呜呜呜地瞪着海棠,后者松开手,我大喘一口气问:“海棠,你什么时候来的?”
海棠也是我的侍女,性子和我特别像,我也特别喜欢她。
好歹还有一部分现代的记忆,我不搞奴隶主那一套,刚来的时候我就跟她们说了,怎么跟朋友相处就怎么跟我相处。
海棠拍拍我的肩,宽慰道:“娘娘,皇上很年轻。”
年轻,那万一是个丑八怪怎么办???
我绝望了。
夜里,我被海棠和小翠精心打扮一番,生无可恋地坐在安和宫的床上。
等了很久,也没见到皇上的影子。我昏昏欲睡,几乎要睡着的时候,才听见不急不徐的脚步声传来。一个高高瘦瘦的影子,太好了,没有开出隐藏款将军肚。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开幔帐。
我打了个哈欠,一抬头,吓傻了。
皇上不丑,非但不丑,还十分好看,是一个清清冷冷的美男子。可是要死不死,这名美男子眉心有一点美人痣,细长的眼里带着一丝笑意,长身玉立,站在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一身明黄色的龙袍,一枚殷红的朱砂痣。
我做梦也没想到会是这个人。
失声道:“谢以珩?”
那张脸庞已经褪去了三年前的稚嫩青涩,从一个少年变成青年,彻彻底底成为了一个男人。眉宇间都是威严,比三年前更加阴郁偏执。
那其实是一张略显阴柔的面庞,五官精致秀气,薄唇丹凤眼,白皙的皮肤。谢以珩从小因为阴柔的长相被同龄的男生说了不少闲话,大家都更崇拜英气俊俏、天资卓绝的大师兄宁怀熙,当然没有人会注意到那个独身一人端坐在桌前看书的谢以珩。
可是现在谁会想到那个几年前的小可怜变成了这样一个人。
他完全变了个样,勾唇笑得甜甜的:“容婴,见到师兄你不开心吗?怎么这副丢了魂的表情?”
这是谢以珩?这是谢以珩啊???
三年前,黑夜,逸霜,断掉的右臂。
我猛地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死死地咬着牙,一字一句都是从唇齿间挤出来的:“你怎么有脸见我的?”
谢以珩并不生气,他握住了我的手,笑得乖巧而人畜无害:“师妹,我现在想见谁,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吗?”
我想开口,他伸手捂住我的嘴,欺身压过来,把我压在床上。温柔的呢喃响在耳畔:“嘘,不要说那些让我们都不愉悦的话。”
我怔怔地看着顶上的花纹,龙凤呈祥,橙黄,柳绿。一下子想起三年前莲山那间小院里开的花,橙黄,柳绿。
眼泪从眼尾滚到枕巾上,冰凉的唇吻在眼角,谢以珩阴恻恻的声音:“容儿,你哭什么,嫁给我你不开心吗?我现在哪里比不过宁怀熙了?我知道你还生我的气,你说怎么才能不生气?”
“想当皇后容儿就去做皇后,让你住在安和宫旁边的宝和宫好不好?这样常常能过来。”
“宁怀熙不就是比我武功高一点吗?”谢以珩温柔地看着我,“可是我现在是皇上啊,他武功再高又有什么用呢?何况现在还断了一只手。”
我恍惚地靠在他怀里,任凭他轻轻地理好我有些凌乱的头发,听着他的声音,我觉得一切都不真实起来。需要多长时间人生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一个月、一年、一辈子?
有时候只需要一天,甚至是一个时辰。
几天前我还坐在红妆院容子画的房间里,身后玲珑姐姐在给我梳头,没有客人的时候这些美女姐姐都会围在我身边听我讲故事,桌上摆着香甜的点心,容子画靠在美人榻上懒洋洋地支着头看着我们瞎闹,冲我抛个媚眼。
几年前我还坐在莲山山间小院的海棠花树下,百里惊鸿在给菜畦里的小番茄浇水,宁怀熙刚从院门进来,怀里抱着两壶女儿红,谢以珩安静地坐在我对面跟我下棋,我耍赖多走了三步,他就一脸无语凝噎的表情看着我。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有些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只是想出门远游一趟,只是参加了一次比武大会,只是和殷仓、姬雪儿他们跑到了僻静无人的后院。
这次只是想出门买个烧饼。
一回首,街坊邻居全没了,烧饼小院全没了,只剩下庄严阴森的皇宫,雍容华贵的绸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