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怀熙这货把自己灌成醉鬼。
他酒量不错的,很少见他这样喝,不是品酒,是糟蹋酒,糟蹋自己。我静静地看着趴在桌子上的人,手指插入他的发间,抚摸着他的发顶,呢喃着说:“宁无双,你真是个傻瓜。”
门口忽然躁动,女子的嬉笑、老鸨谄媚的声音混在一起,是谁这么大派头啊?我回头一望,我靠!冤家路窄,狭路相逢,又是容子画!
他站在门口,脸上有些憔悴。看看,我就说他迟早会被掏空的。
看上去没精打采的。
明亮的双眸也黯淡了。
容子画挥开一个女子的手,道:“今日我有些累了,只想好好休息,隔日再陪你们好不好?”
说完向我这边走了两步,在与我对视时目光又亮起来,挥了挥手:“又是你啊,好巧。”
我嘴角抽搐。
他笑着看向我身旁,脸色却有些僵硬:“这是……?”
“宁怀熙。”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就搞这个样子了啊。”
他目光微动,迟迟说不出话来,须臾道:“到我这里来坐一坐吧。”
没想到他在红妆院也有房间。跟着他走到顶楼,我架着一个醉成烂泥的傻瓜,好奇地问:“你为什么总来这些花柳之地,你不回家吗?”
“我从小就是在这些地方长大的,”他把门推开,“这里就是我的家。”
想到绣娘那天那番话,我和容子画是亲兄妹,想告诉他,可是绣娘看上去并不想让他知道。
屋里有一股梅花的冷香,进屋,落座。容子画指间捏着一柄细细的烟斗,口中吐出烟雾,垂眸,脸色还是那样苍白,低下头咳嗽起来。
每次见到他就是这样,要么喝酒要么抽烟,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没完没了。脸色难看成那样还要作践自己,和宁怀熙一样全都是傻瓜。
我问:“你为什么要这样?”
“哪样?”
“抽烟喝酒、嫖|娼赌|博。”
容子画笑了:“因为这些都是让人快乐的事情,不然怎么那么多人前赴后继地去做呢?”
“可是我觉得你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并不快乐。”
那双与我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眼睛凝视着我。
他的目光又移开。他端起酒盏,满上,一饮而尽。在他不住地喝酒时,他也不住地咳嗽起来。我说:“你少喝点、少抽点、少嫖点吧。”
容子画淡淡地笑了,脸颊上染上嫣红:“你是唯一一个劝我少做这些事的人。其他人都巴不得我死在窑子或赌场里。”
我问:“绣娘不管你吗?”
好歹也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不算妈也算半个姐了。
没想到容子画却说:“她怎么可能会管。连我的抽烟、喝酒、赌博都是她教的,第一次逛窑子也是她带我去的。”
纵欲,酗酒,这样一个与我萍水相逢却一见如故的亲哥哥,是一个标准的花花公子兼人渣。最初我讨厌他,可是现在越发觉得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和宁怀熙一样,全都是在糟蹋自己。
或许我圣母吧,像香玉说的一样,总是喜欢站在圣人的位置,高高在上,妄想去拯救他人于水火。
“我一直这样活着,没有什么意思,只能用烟酒来麻痹自己。”容子画忽然说道,“说来真是好巧,每次我回来,总能碰见你,不管在江南还是在洛阳。我没有骗你,是真觉得与你一见如故,就好像是很熟悉很熟悉的亲人。”
“叫你来坐坐,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是个很有趣的人,如果和你做朋友,生活一定会变得有趣起来。”他微笑着说,“你叫容婴对吗,我们连姓都一样。见过这么多次了,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问:“你没有朋友吗?”
“没有。”
“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没有朋友呢?”
“对啊,像我这样的人,怎么会没有朋友呢?”
“好。”
“好什么?”
“我说我答应你了,今后我们就算朋友了。其实我这个朋友也没有什么用,出去被打了可以报我的名字,会被打得更惨。”
容子画哈哈大笑:“是么,可我觉得朋友不一定要厉害,只希望你有空到我这里坐一坐,我很无聊,如果你不想喝酒,喝茶也是好的。”
我点头:“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你说。”
“红妆院有一个叫香玉的小姑娘,我为她赎身,她却不肯走。如果可以的话,拜托你帮我看好她,不要叫她接客了,她还那么小。”
容子画诧异:“是你第一次来,点的那个小姑娘?小事,我给她找一份差事做如何?”
“那便最好了。”
我与他相视一笑,心里一颗石头总算落了地。房间里拉着帘子,四下昏暗,只有一盏油灯,容子画住的任何地方好像都不亮堂,不是没有窗户,是他命人把光全都遮起来了。而且房间里非常阴凉,不论春夏秋冬。这个青年真是个极其神秘的人。
他支着头,像是困倦了,打了个呵欠。我说:“那就不叨饶了,我们先走了。”
“怎么成了朋友反倒这般生分起来?我记得你第一次见面还骂我是畜生。”
靠,什么癖好。好声好气地礼貌说话他还挑上刺了?于是我毫不客气地说:“行,畜生,你就在这睡到死吧,我们要去别的地方逍遥了。”
说完转身出门,房中静了一会,传来容子画爽朗的笑声。
我叹了口气。
算了,能笑一笑总归是好的。
宁怀熙酒已经醒了大半,静静地听完了我们的谈话,道:“你为什么要跟他交朋友?”
“你是在吃醋?”
宁怀熙道:“不是。”
“只是觉得他是一个很孤独、很可怜的人。”
宁怀熙沉默了一会:“……你见到很孤独、很可怜的人都要交朋友吗。”
“当然不是,我交朋友看缘分的。比如容子画,三番二次遇到,一定是缘分。”
他不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在前头。
我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他开口:“你自己也是个很孤独、很可怜的人。”
“是么?我觉得我很快乐啊。”我笑嘻嘻地勾住了他的脖子,“别人都要羡慕死了,我有这么多任我胡作非为的家人和朋友,我哪里孤独可怜了?不要老是觉得别人很惨好不好,你想多了。”
宁怀熙忽然语气变了,冷冷道:“同样的话送给你,不要老是觉得别人很惨,被打击了就会很颓废,师妹,你真的想多了。”
我的笑容渐渐消失,收回手。他居然停都不停,也不等我,只顾着向前走去。走得很快,我三步并作两步也追不上他,索性不追了。站在原地冷笑:“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想多了。”
看他那副嘴硬的样子我也不想搭理他了。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呢,他一直笑着不把这件事当回事,笑什么?笑他二十年来冠绝天下、风光无垠,人算却抵不过天算,命如棋局,倏忽而变。笑他的疏狂、他的愚蠢、他的悲伤。
明明就是难过,明明就是痛苦,为什么偏偏不肯承认呢?
为什么总是要把关心你的人一次又一次地推开呢?
为什么只能是你保护我,不能是我保护你呢?
我忽然不喜欢宁怀熙了。那个贯穿我童年和少女时代的人,从小到大一直仰慕的师兄,像一颗郁郁葱葱的小树一样一直挺拔的少年,某一天却终于为命运的狂风骤雨折了腰。
这种感觉太难受了。就好像一坛酿了好些年的美酒忽然全部洒在地上,自顾自地沿着斜坡向下游去。我一下子想到以前,宁怀熙总是开玩笑说他只用一只手也能杀尽恶徒歹人,打遍天下无敌手。那时候他会想过吗?现在不是只用一只手,而是只剩一只手。
有一个成语叫作洛阳地邪。从小大人就教导小孩子在洛阳不要乱讲话,会一语成谶。
可是宁怀熙那个傻瓜总是不当回事。
我看着他一个人回了莲山。并不打算去追他,也不打算回去。而是随便找了一块小山坡,后面是一片树林。坐在山坡边缘,望着下面的村庄,莲山村。
这座村子坐落在莲山脚下,又连着进山的野径,因而得了这个名字,又叫连山村。莲山是一座宝山,鲜有人烟,山却不算很高,不然我们也不会三天两头跑下山去城里玩。从前的记忆随着时间渐渐一点一点回来了。
回来了又有什么用的,就像一场梦。也不能永远做下去,梦醒了,人去楼空。
一只手轻轻抚上我的发顶,我浑身一哆嗦,见鬼似的回头,大叫:“鬼啊!卧槽了你怎么在这?阴魂不散!”
“容儿,你不开心吗?”
花不昧在我身边坐下,完全无视我的鬼吼鬼叫。烦死了这人,总是这样,打骂对他完全没用,反正他只听他想听的!
我扯扯唇角:“开不开心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你是觉得你出现在这里我会开心吗?”
“是谁惹你不开心了?无双吗?”
他看着我的目光就像漩涡,要把我深深地吸进去。
我往旁边挪了挪,刚挪一下就听到幽幽的声音:“容儿,这一世你就这么喜欢他,这么讨厌我?无双那么多次惹你不开心你为什么不怪他呢?”
眼睛和头发,深黑,黑得像浓到化不开的墨,将人融化了。袍子却是那么张扬的红色。他又开口说:“容儿,为什么要这么讨厌我呢?”
俊美的面容,却令人心生寒意。
我想往后倒退几步,花不昧一下子抓住我的脚踝。他十指纤长有力,抓得我脚踝生疼。
“你怕我是不是?跑什么呢?”
“师父,放开她。”
一道声音从背后冷冷地传来。
靠靠靠靠靠,我们小容婴这么怕花不昧也不奇怪,有时候我写他台词时候自己心里都有点毛毛的,风姿风姿风姿。
【小剧场】容婴锐评所有人
对花不昧:老不死的活太久扭曲了,bro以为自己是情圣
对容子画:约约约怎么不把你约死,活到三十算喜丧
对谢以珩:我靠!莲山有狼了!好大的一只白眼狼!
对宁怀熙:666老铁寻死觅活不带我,脑残一个活着干啥
(笔名谐音天泽绿叶,好好玩,以后我就是一片叶子了。呵呵,我是一片没有感情的码字叶)
看官大人点点收藏点点评论吧~~~一片心如死灰的叶子如是说道
ps:你们知道为什么我几乎称呼所有人都是名,只有容声是字吗。
因为有个电器的名字叫容声。
每次写容声我想笑。
这名字买冰箱打折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洛阳地邪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