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东方常胜要杀东方家的人?为什么萧何会和东方常胜共用一副身体?一千个疑问在脑海里盘旋,来不及细想,一只手钳住了我的下巴。
东方常胜低头看着我笑:“上辈子和这辈子,你都是一顶一的美人啊。唉,可惜,你说这为何红颜多薄命啊?”
他嗓音有些沙哑,尾音上挑,总觉得这声音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可怜,真可怜,哭成这个样子,还是不明白事情的真相?……唉,倒是个美人儿……”
“罢了,看在是个美人儿的份上,就告诉你。你想要回去,就要找到天下一本绝无仅有的秘籍,叫作《荒唐籍》,找到了,交给百花杀……”
那天晚上!
我猛地抬头看向他:“是你!是你告诉我让我去找《荒唐籍》!”
“诶呀,被发现了。”他嘴角的弧度增大了些,“《荒唐籍》在绣娘手里,我还真不一定拿得到,可是若是在你手里……”
“——在一个远远不如上辈子的容婴手里,那便容易许多了。”
“这一世我师妹是武艺不精。”
又是一道声音横插进来,我闻声去看,只见一人压着斗笠帽檐,声音沉静如水,“可是东方大人,这一世她身边还有一个我。”
他身后是倒了一片的黑衣人。
炎黄子孙多少人?从古至今,从一百年前到一百年后,多少在武林江湖之中有头有脸叫得上名字的人,为了那一本不知真假的《荒唐籍》挤破了头。谁不想做第一?
武痴,武痴。天下多武痴。
东方常胜,一个花名在外的副家主。谁也没有想到这位睡在青楼、生在赌|场的东方大人也想要那本《荒唐籍》。
两人都已经亮了剑开打。
无心去看,我只是定定地看着远处的尸山血海,失神。
…………
“来来来咱们赌宁无双这次用不用剑!”
“容婴,你是不是吃醋了?嫉妒使人丑陋啊~哈哈哈哈哈哈!”
“花容多厉害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姬雪儿你眼光总算好了一次!”
“靠,你凭什么说花容,你很强吗?”
对,殷仓,我一点也不强。
如果我当时没有蹲下,如果我不去后院,如果我再防备一点,如果当时在场的真的是花容。那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是不是殷仓不会死?他本不该死在这里的。
脑海中一幕幕闪过的全是殷仓的笑脸,那个幼稚的、贱兮兮的小屁孩,其实我们连朋友都算不上,他也不愿意替我死,但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就那么阴差阳错?
只是为了一本秘籍,就要死这么多人,丧这么多命。
东方常胜,你真没有一点后悔吗?好歹那两个孩子都算是你看着长大的。
世事皆荒唐。
不能再想了,越想只会越自责。我的头好疼,衣服被冷汗湿透,后背冰凉一片。
“……谢以珩!别看了来帮忙,先把师妹带走!”
耳边是宁怀熙的声音,那声音离我很近,也离我很远。是谢以珩来了?我在角落里强撑着抬头,太阳穴像针扎一样,迷迷糊糊什么都看不清楚。
那个站在院门口的白衣少年是谢以珩吗?是他,眉心一点朱砂痣的谢以珩。
天色一点一点地暗下来。
宁怀熙抬手挡住一剑,两剑相撞,发出“铛——”一声巨响,震得二人皆神色一凛。两把剑,一把通体银白,一把是漆黑的。
漆黑的剑,雪白的影。
东方常胜哼笑一声:“无双,你倒是剑艺渐长,看来百花杀是教了你真东西的。”
宁怀熙不理会他,一边砍出一剑,一边冲谢以珩道:“谢以珩!你在发什么楞!快来!”
冷风吹起谢以珩的黑发,挡住了他半张脸,半张脸明晰,半张脸穿插在发丝间碎成一片片的。
头从来没有这么疼过,哪怕是第一次见到花不昧时也没有这么疼。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我总是头疼,三世的记忆融合在一起,叫人头脑发热。头疼得像被掰成两半,拿着尖石一寸寸砸碎了。浑身上下软绵绵的,棉手棉脚,撑着地面试着起身,两次都没能起来。
该死,总是关键时刻掉链子!
耳边嗡鸣一片,我却突然听到一道声音:“朗月,看来百花杀教了你师兄真东西,却没有教你。我听闻,这次比武大会你什么名次可都没有拿到!”
宁怀熙在大喊:“他在挑拨离间!谢以珩你快把容婴带走!她状态不对!”
谢以珩仍旧没有动弹。
东方常胜唇角一勾,刚躲开一剑又是一剑迎着面门劈头盖脸切下来。宁怀熙一点都没有手下留情,剑太快,前者只来得及微微侧身,还是一剑落在了他肩头。
金属与骨肉摩擦的声音。
东方常胜却未吃痛喊出声来,他依旧笑:“朗月,你看到了么?多么快、多么利、多么狠的一剑,连我都能伤了,你师兄这个第一的名号名不虚传。”
宁怀熙阴沉沉地看着他:“东方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以珩却忽然动了。
他上前一步,出鞘声骤响:“师兄,我来助你。”
“你……”宁怀熙欣喜的声音突然顿住。
谢以珩提着剑,一步一步走得沉重。他像一张纸,仿佛被揉碎了,脸色比身上的白衣还要白上几分。神情无悲无喜,眉间朱砂痣如血。
一滴滴的、一片片的血附着在他脸上。
他一剑毫不犹豫落在宁怀熙肩头,
谢以珩笑了。
他很少笑,这是我有记忆以来见到的头一回。
他笑得甜腻腻的,仿佛完全换了个人。
当啷。
宝剑落地,与坚硬地面相撞的清脆金属声。
他笑得特别开心,像个吃到糖的孩子。
“师兄,当了这么久的天下第一,你很开心吧?”
头更疼了,我怀疑自己看错了。
谢以珩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逸霜,那一把通体雪白的剑。
好亮的剑!
剑光照亮了他的面庞。
苍白的面庞,血泪交融纵横,却依旧笑得开心的面庞。
“师兄,这把剑真是一把好剑,我连摸都没有摸过。这是天下第一名匠桑邪铸的剑,你十岁那年的生辰礼物。真好,天下第一的人,配天下第一的剑。”
“师兄,我来了,你怎么不笑了?”
好亮的剑。剑光照亮了地上,地上滚落着的是一只手臂,从肩膀处切开,切面整齐,血流汩汩的手臂。右手。
黑夜中对立站着三个人,却只有五只手。有一个人永远失去他的右手了。
宁怀熙的眼神从谢以珩大笑着的脸上转移到地上。
他似乎有点不敢相信。
地上掉落着的是他的手臂。
谢以珩的衣服从白的变成鲜红的,他扔掉自己手里的剑,直直地举起手中的逸霜。他道:“师兄,你怎么那么自信呢?你到底凭什么觉得我一定会帮你呢?”
再也听不下去了。我眼前、耳边全是热的,头脸火辣辣的,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眼泪不停地在脸上蔓延,一撑地面,我双腿都在发抖,依旧站了起来。
抬起手擦了一把脸,脸上分不清是汗是泪。
在三人的目光下,我捡起谢以珩扔在地上的剑。捡起那把剑时,宁怀熙断掉的右臂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仿佛在嘲笑我们的天真。
宁怀熙是右撇子,他再也没法拿剑了。
谢以珩知道的,他知道宁怀熙是右撇子。
我将剑举起来,还未等那二人作反应,小臂一翻,剑已挥出。恍惚间,我好像想起什么,想起这一世未曾学过的一招一式,一朝一夕。
眼前充斥着美丽的剑影、海棠的花影、血染红的人影。
明明是夏天,我却觉得已经在下雪。其实心里面也知道,我是远远打不过他们两个的,一切都是徒劳。可是,如果不打,我真的不知道该做什么。
谢以珩挡住我一剑又一剑,他看着我,神情平静,只是嘴唇一直在颤抖。谢以珩的手覆上我的脸,眼神悲伤。他怎么会悲伤?
十几年的同门情谊白雪皑皑。
谢以珩说:“别打了。”
我大吼:“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最先动手的不是你吗?”
他眼神颤动了一下,细微的光在眼底闪。他不说话,我一瞬间觉得浑身都没力气了,泄了气,丢了剑,低头笑了一下,转身自怀中摸出一本《荒唐籍》,递给东方常胜。
后者挑了挑眉:“这就给我了?”
我说:“一本破秘籍,上辈子随便写着玩的,一群脑残还真信。给你就给你了。”
三人都看着我,我又说:“都这么看着我干什么?走了,东西交出去了,该死的人也死完了,都各回各家呗。”
我转身要走,谢以珩拉住了我的衣袖,盯着我的眼睛:“师妹,你会不会恨我?”
“恨你做什么?”我笑了笑,“不过以后不要再叫我师妹,我们就当没认识过吧。”
谢以珩的指尖在抖,刚才拿着逸霜时候也没见他抖,这会又在抖什么呢?我皱了皱眉,看了他一眼:“谢朗月谢公子,请你放开我。”
他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下去,眉心的朱砂痣完全被血覆盖了。他的心也一寸寸地沉下去,他道:“师妹,我可以解释。”
我摇了摇头:“不用了。”随即转头对宁怀熙说:“走了。”
其实之前一直在埋伏笔,暗示了很多次大师兄和二师兄关系不好,包括楔子里也写了大师兄断臂。我前几天越写越想改情节,反反复复想了很多遍:他就非得断臂吗?
这两天我都有点魂不守舍,想起来宁怀熙断臂这个情节就于心不忍。
但是没办法改了,我刚设定这个人物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好了他的结局。我是个恶毒后妈,最后还是残忍地写了,写完整个人不好了,杀了我吧……[爆哭][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却道故人心易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