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芮宁心头疑云密布。
彼时她一心与情郎厮守,月下盟誓犹在耳畔,家里却替她与秦家议了亲。
会情郎回来,在街上偶遇季灵儿为了银钱与人争执,想是个贪财的,又观她样貌周正,因此动了让她替嫁心思。
竟无意引狼入室了么?
她越想越觉心惊,又觉不大可能,“找替身的主意是我自己拿的,那丫头再鬼精,断无可能提前知晓并设局。”
宋燚:“倘使有内鬼通了外贼呢?”
“什么意思?”
宋燚语气愤然:“玉秀贴身跟你,你与那混账幽会她知晓吧,做下人的,规劝主子替主子周全乃本分,可她倒好,非但不劝,反助你隐瞒,哪个知是不是生了私心串联外人!我的人可打听到了,她自陪着进秦府,没少给家里补贴银子,可见落下不少好处,说不好就是从这桩事里赚的!”
他心疼妹妹没少为此事奔波,得来的消息一通比一通气人,此刻已笃定妹妹的不幸皆因那贱婢从中作梗,更有外人早算准了这条路,一步步诱妹妹入局!
宋芮宁摇头:“玉秀打小跟着我,是个忠厚的,应不会——”
“哼!你就是太轻信旁人!”宋燚打断她,“让玉秀去秦家带信,多少日了,连个屁响都不闻,依我看,她胳膊肘早拐到别家了。”
怀疑的种子种下,宋芮宁再回想近两次见玉秀的神色,的确觉出蹊跷:回话时多有闪躲飘忽,全不似从前清澈坦荡。
宋燚自以为洞悉一切,喋喋不休:“私奔之事连我都是后来才知,且你在他家中受辱,我带你回来后将知情的一并打死了,如今外头竟还有人嚼舌根,何处漏出去的风声还用想吗?”
私奔后的遭遇深深扎在宋芮宁心里的刀子,提一次,想一次,刀子便往血肉狠剜一分。
她承受不住,指尖掐入掌心止不住浑身颤栗。
“燚儿!”王氏从震撼中回神,急忙制止,边扶女儿落座边给儿子使眼色。
“哥说错话了,”宋燚惊觉失言,在嘴上扇了一巴掌,“总之你别再轻信旁人,哥保证替你把受的委屈全讨回来!”
宋芮宁瘫在椅中,面上血色褪尽,越想心越沉,她因一时任性受尽磋磨,原是怨无可怨,空恨情郎薄情,辜负她至此,然而对他的恨交织着倾尽心血的爱意,如陷荆棘丛,带刺的藤蔓缠绕心肺,挣不脱,斩不断。
宋燚的话成了斩断荆棘的快刀,痛一瞬,很快寻到求生豁口。
她受伤至此,怎会无人可怨呢?若当初有人劝着她些,兴许就不会沦落到这般田地。若一切因算计而起,便不是她自作孽,不是活该受此报应......
于是,悲怆与愤恨,尽数记在了唯一知情的玉秀身上。
...
秦勉迟迟不露面,实因被祖母下令禁足于院中。
老夫人从秦劭处确认上香之日偶遇的女子是宋芮宁后,心有不安,恐秦勉的荒唐性子再生事端,祸害一个丫鬟尚可遮掩,再跟宋家小姐纠缠出风闻,秦家百年清誉都得毁他手里。索性命人锁了他院子各道门,严加看管。
三夫人不知宋芮宁这层,以为老夫人偏帮大房,要逼她儿子抬丫鬟做正室,日日愁的吃不下睡不好,频频往老夫人跟前求情,求着处置玉秀,又求着尽快给秦勉议亲,泪眼婆娑道:“他再不济也是您亲孙儿,您不能真让她为个丫鬟毁了前程呐!”
老夫人起初还苦口婆心劝她:“你是他亲娘,该更了解他脾性,眼下给他议亲他未必肯应,勉强娶了妻子再冷落苛待,是结亲还是结怨?”
三夫人却说:“宗勉同我说了,他有一心仪的良家女子,先前同您禀过的,咱早些向那家提亲,他得了欢喜的人,自然安分了。”
一提此事,老夫人太阳穴搅得疼,叹道:“宗勉打小缠在我膝前,陪我的时候比宗劭多,我没有不疼他的道理,正是为不耽误他才要谨慎考量,你也别心急。”
解铃还须系铃人,老夫人安抚几句把儿媳劝走,当即遣人去召秦劭,让他处理自己房里惹出来的烂摊子。
秦劭遭季灵儿“驱逐”,回来接着挨一顿训斥,黑着脸进了秦勉院子。
秦勉倒是乐得自在,沐浴月光倚在窗下小酌,见他来略有慌乱,撑着几分镇定喊了声大哥。
月光冷冽,照得案上酒壶泛青,秦劭扫一眼杯中清露,吩咐候在门外的阿吉:“命厨房备两碟下酒菜来,炖一道鹌子羹。”
鹌子羹是秦勉最喜爱的一道,此语一出,秦勉不由将身子坐直些。
秦劭敛袍落座,沉静打量眼前的堂弟。
十八岁的少年,眉目稚气尚存,强装出的桀骜在他面前比银辉还单薄,一眼可见眸底怯意。
同季灵儿和云衡差不多的年纪,骄纵出一身玩世不恭的痞气,说来他身为兄长亦有管教不力之责。
秦劭压下素日对他的严厉,缓缓开口:“咱兄弟还未单独对饮过,今日我陪你喝一壶。”
秦勉十几年人生,父亲端着架子极少亲近,母亲溺爱纵容,这位长他十一岁的堂兄虽严苛却待他以诚,因而对他既亲且俱,习惯了冷峻威压,猛然语气温和,反倒惶恐起来,强自笑道:“大哥有话直说吧。”
阿吉已奉了干净杯盏来,秦劭执壶将酒徐徐斟入,又为他添满才问:“祖母命你反思,结果如何了?”
秦勉不动,自嘲般低语:“反思与否有何用,这家里有我能做主的事么?”
秦劭握杯的手微顿,道:“想做主,得先有做主的本事,首要就是有担当,你这般荒唐行事担得起什么?”
秦勉不语,酒液映着月光,晃得眸子发凉,不服气道:“大哥让我改善布庄经营,我已补齐半数亏空,此不算担当么,何必只揪着我私事不休?而且我已说了,会收玉秀做偏房。”
“生意上的长进我心里记着,答应把东边所有布庄归你的话也作数,待你及冠之日,我还会再划三成秦家铺子归你名下。”
秦勉盯着他半晌说不出话,以为幻听,“大哥刚喝一盏酒便醉的说胡话了?”
秦劭神色清明,不动声色将杯中酒饮尽,继而道:“我言出必行,但前提是你得立得起来,秦家基业容不得半分儿戏,你若做不成,我随时收回一切。”
秦勉连饮三杯,从上涌的热血中找回理智,“大哥的前提不止于此吧?”
秦劭欣慰于他的敏锐,颔首道:“打消对宋家小姐的念头,明媒正娶玉秀。”
“让一个丫鬟当正头娘子,可不合祖宗规矩呐。我答应,祖母和娘,还有秦家族老也不会答应。”秦勉由震惊转为失笑,觉得他比自己还荒唐。
秦劭:“此事不必你操心。”
秦勉不语,兀自转着空盏思量。
秦劭再见宋芮宁后,观其心性,更坚定了不能由她入主秦家后宅的念头,遂道:“我想你应当查到了宋家小姐为何逃婚。”
“是,所以如今她除了嫁我,没有更好的选择。”秦勉笑的轻而薄,半垂的眼睑藏着一丝得意,顿了顿,说:“我答应大哥说的,不过在此之前,要玉秀替我办件事。”
...
三夫人听说秦劭来了,焦急等到他离开,一路碎步奔去探问儿子口风。
秦勉正喝着鹌子羹,慢条斯理同她讲了秦劭的条件,隐去了宋芮宁身份,只说娶玉秀。
三夫人一掌拍在案上,气得声音发抖:“荒唐!我绝不答应!”
玉碗被震得腾空一寸又重重落下,汤汁溅到秦勉脸上,他抬手抹去,无奈看着自家母亲:“娘,是我娶妻不是您娶,您沉稳些罢。”
“没良心的狼崽子,我还不是为你操心。”三夫人瞪他,“吃吃吃就知道吃,一点好处就被收买,不知道以为我平日缺你吃的了。”
秦勉故意咽下一大口,道:“三成铺子,我爹手里都没这么多,娘真觉得是一点好处?”
三夫人说的自不是铺子,可秦劭越大方她越憋气:“你姓秦,多少都是应得的,凭什么拿终身大事当条件换。”
秦勉:“您变脸也忒快了,从前拿大哥和大伯母给的好处可都乐呵呵的。”
“那是以前,他如此肯为那贱婢谋划,更说明他们不清白......”三夫人想想就觉得恶心,看儿子无动于衷,探身夺去手中的汤匙,狠狠摔在青砖地上,“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瓷匙碎成数段,秦勉终于起身挪到母亲身边,揽着她肩膀道:“您真该去写话本子,儿子自己睡的人还能不知她清白不清白?大哥这番谋划才不是为她。”
三夫人蹙眉:“那是什么?”
“为大嫂嫂撑腰呗,还能为什么。”
...
春风吹绿山道,杏花初开的时候,管事们带着一众弟子乘马车离开村子,来时个个苦叹,临行前竟生出不舍,频频越过车窗回望,直到送行的村民和村落轮廓融入烟霭。
同坐一车的人们开始闲谈:“听管事说,师父已命人接管了咱们谈下的生意。”
“我也听说了,难怪师父把我们送来这历练,都是盘算好的。”
“师父行事向来深谋远虑。”
简短感慨后,纷纷畅想起回去后要如何畅快喝一顿,睡一觉,甚至去听曲看戏犒劳自己,越说越兴奋,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去。
季灵儿独自倚在车厢角落出神,思量回去如何面对秦劭,如何坦白一切,丝毫雀跃不起来。
到叠翠园,弟子们各自散去,季灵儿一眼瞧见停在门前的秦家马车,且是秦劭经常用的那辆,阿吉守在车旁,隔着人群朝她行礼示意。
他竟如此正大光明接自己吗?
身边师兄拍她肩膀唤她回神:“喝酒听曲,小师弟可要同行?”
“我......”季灵儿犹豫,目光不自觉又投向朝马车。
“小师弟看什么——欸,那不是师父的马车吗?”
“是啊,马车跟前是师父的随从,莫非师父在园中?”
“要不向师父问过安再走?”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季灵儿深吸一口气,道:“日后再同师兄们小聚,我今日有事,先告辞了。”
说罢向众人挽了个笑,提步朝马车走去。
亲眼看她走上师父马车的师兄们面面相觑,神情个顶个的震惊。
女鹅的变形计结束了,下一章签和离书,秦大爷追妻倒计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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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