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着“江雪”二字的小木牌,连同几件衣服,一起被放进小小的土坑里,被黄土掩埋。
刚刚下过雨的空气中,送来一阵带着清新草木气息的威风,五颜六色的花瓣挥手似的轻轻摇摆,花束下的土堆前,一瓶打开的汽水,一捧各种口味的水果糖静静地放在那里。
江雪起身走远。
*
两张南下的硬卧车票,五十多个小时的车程。
看着火车票上的出发时间和到达时间,江雪深吸了一口凉气。
这和“青春没有售价,硬座直达拉萨”有什么区别?等下了车,人都要被腌入味了吧?
“关山越。”江雪从窗户探出头,对在院子里穿着老头汗衫做俯卧撑的男人喊道:“多捡点儿干柴回来,我烧水要用。”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关山越已经知道江雪烧水是要做什么。
“三百。”最后一个俯卧撑做完,汗水从额头一滴滴滑落,在地面洇出一片水色。关山越俯下身体,应了声“好”后,才微微侧过头,“关嘉言,自己下去。”
盘腿坐在他背上的关嘉言手脚并用,动作熟练的滑了下去,没等关山越站起身,人已经跑进了房间。
很快,江雪的声音传了出来,“关嘉言,你今天吃几颗糖了?”
关嘉言在她面前停住脚,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乖乖的伸出五根手指。
江雪叹气,她发现自己对关嘉言确实溺爱了一点儿,时常忘记他现在只是一个五岁的小豆丁,根本不存在什么自制力,吃起糖来简直无所顾忌。
把伸出来的五根手指摁下去两根,江雪认真道:“每天最多只能吃三颗,如果今天多吃,那么明天就要少吃,所以你明天只能吃一颗糖。”
关嘉言震惊的张开嘴,露出一口又细又白的小乳牙。
“吃多了糖,牙齿就会掉光光。”江雪毫无心理负担的吓唬小朋友,“到时候就什么都吃不了,连汽水都不能喝,只能看着我和你舅舅吃。”
关嘉言立马紧紧闭上嘴,生怕晚一秒自己的牙齿就会像江雪说的那样全部掉光。
教育完关嘉言,被使唤去捡柴的关山越也回来了。放下柴,又拿过靠墙放着的扁担,挑起两个水桶去外面共用的水井挑水,把墙角的水缸灌满。
江雪就喜欢他这一点儿,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不仅不会多问,还会顺手把其他要做的事也做了。
俗称,眼里有活儿。
用屋檐下的灶台烧上热水,江雪让关山越带着关嘉言去镇上的澡堂子洗澡,自己锁了门在家里洗。
这时候的大部分家庭没有在家里单独建洗澡间的习惯,天气好的时候就烧锅热水,用大澡盆在房间里洗。天冷了就去镇上的澡堂子,夏天两块钱,冬天三块钱。
江雪几天前去过澡堂子一次,刚掀开门帘进去,就被一片白花花的□□吓了出来,最后还是没能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又灰溜溜的拿着东西回来了。
“火车要坐三天。”江雪从关嘉言的衣服堆里挑挑拣拣出一件看得过去的塞给关山越,“好好给他洗干净,别等下车人都馊了。”
关山越:“……”
关嘉言不喜欢洗澡,被关山越夹在胳膊底下带走了。
*
火车站人声鼎沸,有坐车的,也有送站的。每个人手里都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江雪甚至看到有人背了被子褥子,还有锅碗瓢盆一类的东西。
相比之下,他们的行李就精简了许多,只装了两个大行李袋。
另外还有两个军绿色的斜挎包,带拉锁的那个里面装着三个人的身份证件,由看上去就不好惹的关山越贴身带着。
另一个则和大部分人一样,装了军用水壶和搪瓷杯子,一袋馒头,以及一小罐咸菜。
馒头和咸菜都是能放好几天的食物,不怕坏。就算馒头皮坏了,揭了皮照样能吃。
安河是个小站,候车厅又小又挤,环境一般。因此大部分人都在站前广场等着,万一火车晚点儿,还能在外面透透气,比挤在候车厅强。
车次少,尽管不是出行高峰期,坐车的人依旧不少。
离车开还有一段时间,关山越去上厕所,江雪带着关嘉言看行李。
关山越前脚刚走,一个留着短头发,脸圆圆的女孩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从人群里穿行过来。好奇的目光四下打量,瞧见带着还各自的江雪,犹豫着走了过来,“姐,我想问问您,这是火车站吗?”
江雪朝她点了点头,“对。”
女孩赶紧从兜里掏出张皱巴巴的车票,对着上面的时间看了又看,又抬头去看候车厅门楣上挂着的时钟,对了好几遍,才抚着胸口松了口气。
随后把行李往地方一放,自顾自的坐下来,从背着的布袋里掏出一个馒头开始吃起来。
关嘉言被江雪两手扶着肩膀站着,见状好奇的看了过去,又仰起头看向江雪。
江雪摸了摸他带着帽子的脑袋,“饿了?”
关嘉言摇头,江雪想了想,也叫他坐在了行李袋上。
吃完馒头,女孩试探着跟江雪搭话,“你看着怪年轻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江雪笑道:“我结婚早。”
两人闲话了几句,女孩是个性格外向的,主动说自己叫春丫,“我去南方打工,人家都说去南方能赚大钱。你呢?带孩子跑那么远。”
江雪回道:“我去探亲。”
春丫了然的点点头,“是去找孩子他爸吧?”
江雪不承认也不否认,“带孩子去看看。”
已经过了四五分钟,关山越还没回来。江雪嘴上搭话,眼睛一直朝周围打量着。
“姑娘,你行行好,帮我个忙。”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出现在他们面前,语气焦虑,面露难色,“我车票不知道掉哪儿了,你们眼神好,能帮我找找吗?”
江雪没接话,只伸手把关嘉言拉了起来,一手拽着他的手,一手揽着他的肩膀。
来的是个老太太,春丫就没想太多,大咧咧的问:“大娘,你家里人呢?咋不叫他们跟你一块儿找。”
老太太急的落下泪来,“我儿子在外面打工,病的不行了,买票叫我去看看他。谁知道我就去了趟厕所,回来一摸兜,车票没了。”
她锤着胸口哭嚎,“这不就要了我的命吗?”
春丫是个热心肠,一听这话就急了,赶忙起身,“大娘,您别着急。你好好想想,车票掉哪儿了?”
老太太一把抓住她的手,“我记得就在厕所那边,姑娘,我眼神不好,你去帮我找找成吗?我,我给你钱。”
她说着就要掏兜,春丫赶紧拦住了她,“不要钱,大娘,我这是做好人好事!”
“姑娘,你真是个好人啊姑娘!”老太太看向一直没说话的江雪,恳求道:“姑娘,你也帮我找找吧,咱们人多力量大,说不定就找到了。”
江雪紧紧的搂着关嘉言,露出个略带歉意的笑来,“我带着孩子呢,不方便。”
老太太赶忙道:“孩子没事的,他个子低,还能看的仔细。”
江雪仍是拒绝,“不方便,你找别人吧。”
没想到她会拒绝的这么干脆,老太太两颊的法令纹都更深了些,“唉,老了老了,尽是拖累人,不招人待见。”
她说的可怜,江雪却充耳不闻,甚至搂着关嘉言背过身去,不再看她。
春丫拉着老太太道:“没事大娘,我跟你去就行了,我眼神好着呢,多细的针鼻我都能一下穿过去。她带着孩子,还有这么多行李,确实不太方便。”
说着,春丫还把自己的行李往江雪脚边挪了挪,“正好你在这儿帮我看着行李,我去给大娘找找车票。”
说着两人就要走。
“等等。”江雪却突然伸手,一把拽住了春丫的手腕,“她也不去。”
“啊?”
“大娘,车票丢了是大事,耽误不得,说不定是叫人掏兜给偷走了。”江雪硬生生把春丫从老太太手里拽了回来,“您还是找公安同志吧。”
老太太脸色一变,江雪见状,彻底沉下脸来,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语气却依旧和和气气的,“车站都有广播,叫公安在广播里喊一声,不比咱们没头没脑的乱找好得多。”
春丫也反应过来,“对,大娘,我跟你一块儿找公安去!”
老太太往后退了两步,摆着手道:“不,不用了,我自己去找,自己去找。”
话音未落,本来拄着拐杖还走的踉踉跄跄的老太太,脚下像装了风火轮似的,转眼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江雪这才松开春丫的手腕。
“咦?”春丫一脸疑惑,“她咋跑那么快呢?”
江雪看在眼里,在心里无声的叹了口气。
这傻姑娘,人是个好人,就是太没心眼,那老太太明显是心里有鬼,听到找公安才逃走的。
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放心的下,叫她自己一个人大老远跑去南方打工。
“出门在外,要知道一个最简单的道理。”江雪拍拍关嘉言的肩膀,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叫春丫听见,“一个正常的成年人,绝对不会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找一个比他还要弱小的人求助。”
春丫惊讶的转过头,却见江雪并未看她,而是抱着孩子起身,朝着一个方向埋怨道:“怎么去那么久?”
关山越:回来就挨骂[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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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