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旗开变了脸色,不安道,“先生此话怎讲?我完全相信储良对先生的忠诚。”
楼外天继续抚琴,“储良的忠诚无需怀疑,可是他心中不只有对我的忠诚,这就是变数。”
卢旗开想了想,“先生是说少林寺?”
“他终归是少林弟子,如果他们以少林寺威逼,换你是储良该如何抉择?”
卢旗开顿了片刻没有回话,少林寺对储良有恩,如果那些人以整个少林寺威逼他,确实难以抉择。
楼外天淡淡笑了声,“储良夹在中间太难了,卢旗开把我们预先的计划提前执行吧,不要让储良为难,也不要让黄莺为难,我们想要的结果已经达到了。”
卢旗开扣头领命,“先生放心,我一定会办好最后这件事。”
“去吧,有些时候成大事必然要有所牺牲。”
卢旗开走后华阳公主的马车停在后门,华阳戴了帷帽,裹得严严实实,被府中的带刀侍卫引入后堂。
竹帘撩开,素衣长袍的清俊男子从琴台上起身,他的动作好看极了,昏黄的烛火照在他淡然的眸子里好似一汪柔情的水,“公主深夜造访可还是不放心?”
华阳取下帷帽,“怀竣染了风寒,大理寺的牢房又冷又阴,我实在不放心。”
楼外天为华阳公主倒了杯热茶,“天寒风凉,公主一路疾驰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楼外天的声音柔柔的,语速也是慢悠悠的,好听得像是某种哼着的小调,“湘王殿下万金之躯在大理寺牢房难免要吃一些苦头,但成大事需得经历一些曲折,公主不要太忧心,此事过后湘王在朝中的势力必然会节节攀升。”
华阳精明的眸子隐着猜忌,“先生每一步都走得甚是高明,此等谋略令人佩服,但是我不相信会有人无缘无故出手相助,先生帮我们真就没有私心?”
楼外天的眼睛极为温柔,当他盯着人看的时候眼波都是暖的,好像在这个人身上你只会感觉到无穷的善意,仿佛在世菩萨,“公主说笑了,我岂会没有私心。”
华阳捧着茶杯,紧盯楼外天,可她的眼神越锋利楼外天身上散发出的气息越温柔,“先生可愿说说看您的私心是什么?”
楼外天颔首浅笑,“公主也该知道我家的事,真是无妄之灾,虽说陛下登基后为我父洗刷了冤屈,可……”
华阳,“可怎样?”
楼外天看向华阳,还是那样柔柔的目光,看得华阳心上也柔了几分,“可我觉得还不够,弥补不了的,其实我是心怀怨恨的,我想要一封罪己诏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父的冤屈,显然当今陛下不会那么做。”
华阳,“就这?”
楼外天笑着,“就这,公主是不是觉得很可笑,我不要封侯拜相更不要金银珠宝,只要一封昭告天下的罪己诏。”
华阳是觉得可笑,可笑之余又合情合理,他们这些文人的心思总是奇奇怪怪,得到了答案华阳心里舒坦了一些,“先生放心,若是将来我阿弟得了皇位,您的愿望一定会实现。”
“全仰仗公主和湘王殿下了,公主放心殿下很快就会从大理寺的牢房堂堂正正的走出来。”
华阳举起茶杯,“先生费心了,我和怀竣自幼相依为命,如履薄冰的活着,操心得自然多,有时候就会担心过头,还望先生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公主的话严重了,我非常能理解公主关心则乱的心情,湘王很快就要从大理寺牢房出来了,寿宴要办得盛大点,也算给殿下压压惊。”
华阳觉得在理,“寿宴一定要办得盛大一些,说不定还能趁着寿宴笼络不少人,今夜多有打扰先生,华阳先回去了。”
“夜里风大,公主慢走。”
送走华阳公主,楼外天继续抚琴,方才面对华阳时候的温柔感一下冷得不见了踪影,漫不经心拨弄着琴弦像是在操控着傀儡线,眼中的**喷薄而出。
钟寒誉打了好几个喷嚏,不停地吸鼻子,毫无疑问受凉了,他以为没多大事谁知道还是没挨过,石玉恒端来姜汤,“喝点吧,免得熬不住倒了。”
钟寒誉忍不住想裹被子好好睡上一觉,眼下还不允许他偷懒,“大理寺那边有动静吗?”
石玉恒,“储良全招了。”
钟寒誉顿了下挑挑眉毛,“全招了?招什么了?”
“还能是谁什么,一说自己愤世嫉俗憎恨王公贵族,然后得到大将军的赏识后开始谋生恶念,利用陈家小姐之死挑起党争,但是自己也不是全心全意为大将军做事,看似为顾大将军开脱实则在把人拖得更深。”
钟寒誉喝了姜汤嘴里火辣辣的,身上倒是暖和不少,“果然和我想得一样,他还是按照计划行事。”
石玉恒,“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按照计划行事?这都是他们计划好的吗。”
钟寒誉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你看这次的事,湘王看似被针对陷害,但是从国子监学子到宫门口生事,他及时站出来阻止宫门守卫和学子发生冲突,又主动前往大理寺收监,一切看起来是他在受难,实则扭转了一些学子和百姓对他的看法,在民间的威望是不是渐渐起来了?”
石玉恒,“你别说,最近抨击湘王的文人确实不多了。”
钟寒誉,“然后锦衣卫顺藤摸瓜抓了黄莺姐妹和储良,让陈家小姐之死大白天下,如此一看湘王是不是妥妥的受害者?而且湘王刚被抓的时候,那些趁机打击报复的人陛下会不会对他们另眼相待?湘王看似被针对,实则被针对的是宣王一派,为了党争不惜杀害忠国公之后,百姓和一些有血性的官员会怎么看宣王一派的做法,在民间和朝中的威望是不是会一落千丈,这也是为什么他们选择忠国公之后的原因。”
石玉恒恍然大悟,心里森森得冷,“真不敢想,环环相扣,原来是有计划而来。”
钟寒誉,“是啊,就是有备而来,湘王这边有高人相助啊。先派人假扮陈家小姐去花楼,再掳走真正的陈家小姐,算好湘王为友人过寿制造谋杀,安排国子监学子闹事,闹得人尽皆知,环环相扣,每一步都计划得天衣无缝,而且负责执行计划得棋子又是绝对忠诚的死侍。是不是很完美?”
石玉恒后怕得一激灵,“每一步都计划得如此周密,就连我们都是他们棋盘上的一颗棋子,钟落云你不觉得这些尔虞我诈太可怕了吗?”
钟寒誉倒是习以为常,“这都是党争得手段而已,永和六年不就上演过一次天衣无缝的屠杀,看不见的手段远比见血得要可怕,有些人躲在暗处挥一挥衣袖就是一片血雨腥风。你去通知罗轩一定要看好储良。”
石玉恒咽了口唾沫感觉都是凉的,“你不会觉得他们要杀人灭口吗?”
钟寒誉,“这局棋已经结束了,棋盘上的每一步都走完了,该是换一盘新棋了,那么原先的棋子该怎么处理?”
石玉恒一刻也不敢耽搁得往大理寺跑,生怕储良被人灭口,就像当年钟博远被贬出京城一样,每一步都计划得天衣无缝,防不胜防,皇权下的尔虞我诈他见太多了却无力改变什么。
钟寒誉头开始发烫,躺在床上大汗淋漓,那是钟博远把他揪回来第二天,钟寒誉烧得厉害,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中他整个人像是要被烧化了一般不停冒冷汗,他不停地哭喊叫着沈清辉的名字,烧到迷糊后又开始喊爹娘,钟博远照顾了他一整晚,钟寒誉醒来发现钟博远倚在床头睡着了,有时候老头子嘴很硬,其实心软着呢,来京城后钟寒誉愈发得想他。
钟寒誉烧得厉害,喉咙干得要裂开了,他好像看到了永和六年六月时候的沈清辉,曾经意气风发的状元郎戴着镣铐被人押入大牢,狱卒把他绑在刑架上,沾了盐水的鞭子在那袭白衣上留下道道血痕,给他上夹棍,那双握笔杆子的手被夹棍夹得骨节错位。
钟寒誉恨不得杀了那些上刑的人,一次又一次冲进幻境里,每一次都扑了个空,他什么也做不了。
“裴,裴音……”无能为力的感觉要把钟寒誉压窒息了,他拼命伸着手,空的,什么也抓不住。
钟寒誉大哭,朦胧中好像看到了他从不敢回忆的身影,昌宁公主,她的笑容好模糊,还是那么熟悉温暖,“阿娘…阿娘……我是不是很没用,保护不了你,也保护不了裴音,阿娘——”
混乱中好像握住了一双温暖的手,钟寒誉才终于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从悔恨无力的梦里抽离。
薛昭摇摇头把钟寒誉滚烫的手放回被褥下,小时候从未见钟寒誉哭成这般,那时候总觉得他是个没心没肺粗枝大叶的人,不管有什么事都能笑着面对,其实他不是不会难过,只是习惯了把难过的一面藏起来。
“睡吧,醒来保证要笑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