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寒誉厚脸皮地笑着,根本不在乎薛昭的阴阳怪气,“孽缘也是缘,我去看望的父亲旧部竟还是你的堂姐夫,咱们也算有些亲戚关系。”
薛昭冷森森翻了个白眼,“都说一表三千里,我和指挥使别说三千里,就是三万里也搭不上半点关系,再者您贵为锦衣卫指挥使,我一内侍官哪里敢跟您沾亲带故啊。”
“一表三万里也是亲戚,我和提督说不定是前世缘呢。”钟寒誉不厚脸皮还好说,一旦厚起脸皮他能直接不要脸。
薛昭又泛恶心了,“前世缘,这缘分我宁可断了。”
钟寒誉见薛昭愈发难看的脸色,心里忍不住偷笑,“提督说这话我可就伤心了,都说前世债今世缘,咱们前世也不知道谁欠了谁,这辈子注定要纠缠不清。”
薛昭笑都懒得笑了,冷起一张毒怨的脸,看得人心里发憷,“我前世必然十恶不赦今生才遭此劫,真想知道我倒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我还还不成啊,指挥使您放过我吧,我真不好这口,宫里模样俊的小太监多得是,能歌善舞嘴还甜,您放过我吧。”
钟寒誉不依不饶,“都说了前世债今世缘,咱俩缘分还没尽呢,我岂会移情别恋,走,去茶馆喝杯茶,好好说说咱们这孽缘。”
薛昭扇子抵着眉心,怎一个烦躁了得,“既是孽缘早断早解脱,我就不奉陪了。”
钟寒誉挡着不肯让开,“提督不肯给我这个面子,那去喝酒可好?”
薛昭实在疲惫,“喝酒,望春楼的酒?”
钟寒誉又给刺挠上了,“贵得地方酒不一定好,我知道个酒好的地方,提督赏个脸。”
薛昭生无可恋,“我是不是跟指挥使喝了酒,您日后就放过我?”
“提督这话说得我多不好意思,弄得我跟强行逼着人良家子陪酒一样。”
薛昭真恨不得一刀一刀刮了钟寒誉,“我去就是了,指挥使就不用变着法子的恶心我了。”
城南酒楼的花雕确实比望春楼那些名贵的酒好喝,钟寒誉没事就来这里小酌几杯,“提督你每日都擦粉吗?”
薛昭拿扇子的手收紧,“这好像跟指挥使没多大关系。”
钟寒誉放下酒杯,“都说美人淡妆浓抹总相宜,可有些天生的美人不需要粉饰,过多的脂粉反而掩盖了美人原本的美貌。”
薛昭警惕地看向钟寒誉,眉头敛了下,毒怨的眼神幽幽添了几分寒意,“说吧,到底想做什么?”
钟寒誉继续喝酒,“我有点事想请提督行个方便。”
薛昭撑开琉璃扇,半张脸沉在扇子后面,眼神幽幽,“指挥使想查军器监。”
“知我者提督也。”
薛昭合上扇子狠狠拍在桌案上,“行了,我说了有话直说别恶心我!”
“提督你怎么这么爱生气呢,我爹说了气大伤身,没事不要生气,心平气和才能长命百岁。”钟寒誉铁了心要把薛昭气死。
薛昭狠狠咬牙,“钟寒誉,我可以帮你,不过条件是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别再来恶心我。”
钟寒誉大笑,“我这是情真意切,怎么到提督这里就变成恶心了,钟某伤心了。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提督帮我是想和钟某划清界限还是另有所图?”
薛昭抬眼,他的眼睛是寒凉的可又如雾里看花般不真切,“权当我只想落个清净,指挥使怎么想都可以。”
钟寒誉晃了晃酒杯,“那我就当提督还前世债了。”
薛昭忍不住想骂人,最后还是压下一肚子火忍住了,“明个儿我请军器监的甲坊署令喝酒,指挥使记得要来,所以我可以走了吧。”
“吃酒得有个地方啊,提督还没告诉我在哪里设宴呢?”
薛昭,“望春楼。”
钟寒誉又被扎了一下,横竖都绕不开望春楼了,早知道他一开始就不去那儿,如今望春楼都成薛昭戳他心窝子的钢针了。
石玉恒见薛昭走了才进来,“薛昭真会帮我们?”
钟寒誉给石玉恒倒酒,“他不是帮我们,而是他也在查这桩案子,陛下还没说结案,西厂这个时候不干活会引来陛下的猜疑,他是在帮自己。”
甲坊署令常益谦年近四十,圆头圆脸,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的肉跟着抖动,“今日得见薛提督和钟指挥使,实在三生有幸,指挥使上任来还未登门拜访,实在惭愧,西河王谋逆甲坊署实在忙得不可开交,运往崇州的甲胄多了,真是日夜不得闲啊。”
钟寒誉笑着,“西河王谋逆一事让常大人受累了,现在人已经死了,常大人也得空了,我这才有机会和常大人小酌几杯。”
常益谦喝几杯脸就红了,“可不是嘛,因为西河王一案军器监从去年到现在都没闲下来过,我都没机会认识一下指挥使,这一杯我敬钟指挥使,日后还得多仰仗指挥使提携。”
钟寒誉举杯,盈盈笑着眼底不见温热,“常大人客气了,常大人是甲坊署令,对铠甲这一块必然如数家珍,我想给锦衣卫添些软甲,常大人可否给些高见?”
常益谦怀抱美人,人也放松了很多,“软甲是好东西,不过指挥使这个时候添得等些时候了,西河王一案虽告一段落了,可军中所需还多着呢。”
薛昭未动酒,“常大人如今虽贵为甲坊署令,早年时候也是锻造铠甲的高手,黑羽铠甲就是出自常大人之手。”
钟寒誉,“常大人深藏不露啊,竟是这般的高手。”
常益谦又醉了几分,“两位大人就会挖苦我,不过能从一个小小的监作到甲坊署令光有手艺是不够,还得有才能。不过说起铸甲,我深有心得,这锻造之法多一分少一分都是有讲究的,火候更是至关重要,好得铠甲可挡刀枪,可若是出了差池,铠甲就是一堆废铁。”
钟寒誉垂下眼帘掩了去了寒光,“常大人所言极是,这铠甲若是出了差池士兵上阵杀敌就会葬送了性命,如此重中之重的任务需得常大人这种德才兼备的人来监督,西河王一案能这么快平息,其中少不了常大人的呕心沥血。”
常益谦满面通红,揉着怀中美人的肩膀拍拍胸口道,“钟指挥使,常某真是好恨这么晚才结识你,相见恨晚啊,指挥使懂我。这一年我真是殚精竭力,眼睛都敢眨一下盯着督造坊,生怕出半点差池,就是这样还出了岔子,那都水监使赵岗,那混蛋时不时来搅局,隔三差五地来找事,气得我有段时间没去督造坊,也是那段时间,锻造出的铠甲出现了瑕疵,好大一批铠甲都出了问题,可把我急坏了。”
常益谦是个心里兜不住事的人,平日里嘴很严实,可一直憋在心里可把他难受坏了,趁着酒劲儿一股脑的全倒了出来,“好在我运气好,一直没人发现这个问题,于是我又用去年积存的铠甲把有瑕疵的那批换了回来,神不知鬼不觉,老天都在帮我。来美人,喝酒,喝酒!”
钟寒誉笑笑抿了一口酒,什么滋味也尝不出来,顾西章两万大军全军覆没在白头山,竟是因为有人的一时疏漏所致,实在太过冤枉,常益谦喝醉了拉着美人又跳又唱,折腾到没力气才像头死猪一样躺在地上呼呼大睡,薛昭嫌弃地擦擦被常益谦碰到的地方,“小波送常大人回去。”
满屋糜烂的酒气熏得薛昭作呕,推开窗喘口气,窗外街上灯火通明,他眼里却留不下一丝温度,“指挥使,可有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钟寒誉拢了拢松垮的衣衫站起来,风从窗户里吹进来舒爽很多,“如果只是常益谦的疏漏也说不过去啊,那么大纰漏我不信没有人发现,现在云京有几家兵器铺售卖的铠甲分明是甲坊署所造。”
薛昭撑开扇子往旁边移了下,“指挥使怀疑有人偷售军用铠甲?其实这样的事在军器监屡禁不止,不过一般都是些手头上吃紧的人偷出去一两件卖了填补窟窿。”
钟寒誉,“一两件?我去了三家兵器铺,十件铠甲都有卖,这可不是某个人小偷小摸,是大规模偷卖军用,中饱私囊。”
“所以指挥使怀疑顾大人折在白头山是有人把好的军用偷出去卖了,然而西河王叛乱又急用,于是突击制造了一批有瑕疵的军备送往崇州,才致使顾大人在讨伐河西王之战中节节败退,最后全军覆没?”
钟寒誉勾唇笑笑,“先前薛提督不也说了,刘大齐交代半年前铠甲和兵器就出了问题,所以倒卖军备一事早开始了。河西王叛乱是去年六月开始的,不久前叛乱才得以平息,过去一年多了,战中倒卖军备,损兵折将还致左御史枉送了性命,这些人万死难抵其罪过。”
钟寒誉愤慨不已,胸中怒火大烧,薛昭却始终一副事不关己的平淡模样,也是,他一个内侍官即便天塌了也塌不到他这里。
钟寒誉漠然转过身,“今夜谢过薛提督了。”
薛昭淡淡笑道,“那我和指挥使的前世债就到此为止了。”
钟寒誉穿上靴子,“前世债可没那么好还,军器监还有很多地方需要查,日后劳烦提督的地方多着呢,提督也在查这件事对不对,刘大齐案陛下还没说结案呢,西厂和锦衣卫就得继续查,不如我们联手如何?”
薛昭不动声色着,合上扇子敲打着掌心,“既然指挥使都这么说了,恭敬不如从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