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衣谓是被水泼醒的,地牢里湿热难耐,汗水黏着衣衫裹着身。他整个人被捆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前面坐着一个人,地牢内的光线较暗,胡衣谓一时没认出人来。对着那熟悉的轮廓有些迟疑问道,“我们曾经是否见过?”
这句话一出,对面的人影动了。有人点亮灯火,胡衣谓这才看清那人是谁。他瘦瘠的身体微微拱起,因害怕而剧烈摇摆,椅子跟着浮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最后支撑不住力道人同椅子一块跌倒在地。
李山菁走过去,抄起胡衣谓后衣领将人摆正坐好,声音夹带不容忽视的硬气,“胡大人老实点,我们大人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胡衣谓缩着脖子,胆怯地看向一直坐着不语的人。看他缓慢踱步走来,还是那件云白衣袍,所行之处竟未沾半点灰尘。
“胡大人,好久不见。”
胡衣谓不抬眼对视,只一味道,“邹大人要问什么尽管问,我胡衣谓行得端坐得正,不怕问。”
邹时挑眉,对他的反应也不惊讶,直接开门见山把一摊信纸搁在了胡衣谓的双膝上。
他俯下身去看他,胡衣谓原本镇定的面容此刻霎时皴裂,因后怕的缘故额间密汗宛若雨水般落下,转瞬打湿了衣襟。
“还有什么可说的,胡大人?”邹时甚是满意他的表情,直起腰身边走边叹,似是可惜般道,“胡大人一介清廉好官,体恤下人,就连府中灯油钱都不忍浪费,我怀疑此事另有隐情,你说是也不是?”
胡衣谓心跟着一揪,七上八下不知该如何言表。思来想去,说道,“我…我是被冤枉的啊,这上面的字不是我的,是有人冒名顶替栽赃陷害!”
“胡大人说说,究竟是谁敢对你一个知州行此等犯上作乱之事?”
“我…”胡衣谓一时语塞,过了一会,他吸着鼻子哀叹道,“定是山匪!邹大人应是清楚,这芜州山匪横行霸道,我虽身为知州,可拿他们根本没办法。这山匪在芜州势力盘根错节,我不过一个傀儡,任知州就五年……”
胡衣谓一番言语把身上罪行摘得干干净净,地牢里味道难闻,李山菁同邹时一块出来喘气的功夫,抱怨了几句,“这兔崽子老奸巨猾,死到临头还敢狡辩。”
“他拒不认罪,反倒把这脏水泼到山匪头上,那就让他这么做。”邹时拍去衣袖上的灰,那里曾碰到胡衣谓的衣衫,他觉得恶心。
李山菁不解,问道,“大人是想借此机会将山匪一网打尽?”
“不止如此。”邹时看了一眼手背,伤是好透了,可当时的羞辱却历历在目。他朝李山菁侧耳吩咐道,“就借着胡衣谓的名头,一把火烧了。派几个人去,务必把木匣拿出来。”
李山菁心内一咯噔,大人这是记仇了,放火烧山,那些山匪一个都跑不了。
夜里,芜州的百姓出门活动时,其中一个孩童指着不远处的山,“娘,那里怎么金光闪闪的?”
芜州的两座山,火光冲天,黑漆的夜色被熊熊烈火吞噬,空中冉冉升起刺鼻的浓烟。
李山菁与一批侍卫站在山脚,放完火后便拔出刀剑静候。在睡梦中的山匪醒来时,瞧见半人高的烈火,慌不择路四处逃窜。
哀嚎尖叫声此起彼伏,能逃出山来的,李山菁一刀抹掉了他们的脖子。他们站累了就坐在山脚等,看着火烧尽,耳旁再也听不见惨叫声时,这才上山寻找侥幸存活之人。
纵火烧山,府内一干人等被控制,山匪尸骨无存,百姓欢呼叫好。
胡衣谓听着邹时不紧不慢朝他赘述这几日所行之事,气得脸都歪了,“你敢耍我?”
邹时笑了一声,一脸惊诧反问道,“不是胡大人先戏耍本官的么?”
又是一摊纸甩在了胡衣谓的膝上,是他平日书写的字迹,与梁其镶互通书信上的字一模一样。
邹时正色,“你刚任芜州知州时,梁其镶便与你往来,起初胡大人应是抱着交好的姿态来往,后来梁其镶听闻西山产矿,便用贪墨银两在洞穴内铸造兵器,剩下的则用其招兵买马。本官说的可对?”
胡衣谓不语。
邹时又道,“胡大人可以不说,那就只能劳烦您去刑部了。”
提到刑部二字,胡衣谓双手双脚发凉。邹时紧接着道,“这背后之人若想保你,便不会将兵器连夜运走,看上去是为胡大人撇开干系,实则不过是弃子一枚。胡大人不会不懂明哲保身的道理罢?”
见胡衣谓不发一言,邹时只好道,“山菁,看来我们要请胡大人去刑部坐上一坐。大婺律令,谋反者,诛九族,抄没家产。共谋者则凌迟处死。”
胡衣谓眼色慌张,邹时佯装未见接着道,“山菁,胡大人这算哪一样啊?”
李山菁冷笑道:“胡大人既没有为大婺开疆拓土,为官几年来也没有功绩加身,这谋反只会诛九族,从轻处理绝无可能。”
砰的一声,胡衣谓趴在地上,双膝朝邹时的方向挪动。他一边磕着响头,一边哀求道,“求邹大人放我一条生路,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尚在襁褓的孩儿……”
整个牢房都是胡衣谓撕心裂肺的哭声,邹时被他吵得头疼,摆手道:“那便如实招来。”
胡衣谓止住哭声,抽噎着,缓缓开口道,“是刘甘骁大将军,这些都是他一手筹谋的,梁其镶把搜刮来的银两全部用来铸造兵器,他们权势滔天,我岂敢不从啊!”
“那兵器运到哪去了?”邹时厉声问道。
胡衣谓眼神躲闪,支支吾吾说不出来。李山菁上前将人踹翻在地,“胡大人,你还想隐瞒么?”
胡衣谓吃痛一声,急忙爬起,说话结巴,“我…我没没想隐瞒,兵器被运到了边疆,说是过几日珦域要与大婺开战。”
邹时不禁感慨一声,刘甘骁真是好大的野心。坐享大将军之位不得满足,竟把手伸到了皇位上。刘甘骁用人这块,也算是慧眼识珠,梁其镶此人一石二鸟,用肖平铲除碍眼的尤氏,博取众官员对肖平重病的同情之心,搜刮其病钱及工程款铸造兵器,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出了地牢,不知怎地,邹时心内油然升起不祥之感。李山菁站在一侧,问了一声,“大人,是哪里不妥?”
珦域与大婺这些年来还算安稳,为何开战?
邹时脸一沉,随即快步上了马车,临走前朝李山菁道,“派人押解胡衣谓回都,送往御史台李大人,你与我速去边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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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营派人把整个临恫县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珦域人的窝藏地点。
尤归想,派出去的那些珦域人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珦域人应该不敢在轻举妄动了。正当她以为事情告一段落时,张凨集合了队伍里的女兵,大婺与珦域开战了。
这次她们要去边疆,上阵杀敌。赵小倘面上忐忑不安,问道,“队长,珦域人打进来了吗?”
张凨摇头,“听闻是珦域人屡次挑衅,大将军刘甘骁一怒之下攻往了西汇关。”
“西汇关不是大婺的城池吗?”谢漫瑜顿悟,“大将军这是想从珦域人手中夺回城池?”
张凨点头,“正是。”
队伍内一女兵突然埋怨道:“我记得这西汇关、银龙城、云飞道都归属于大婺,若不是尤氏私通珦域,害得这几座城池尽失,我们何苦再去讨回来?”
队伍内好几双眼睛往尤归的方向看去,她不过就占了个姓氏,却觉得后背被人盯出了窟窿。
“好了!”张凨道,“都回去收拾行囊,明日一早便出发。”
赵小倘上前挽住尤归的胳膊,安慰道,“尤归,不必放在心上,就当她们犬吠。”
“我没事,习以为常了。”尤归牵起嘴角想冲她一笑。
在赵小倘眼里,这笑比哭还难看。赵小倘听着她的话,心跟着一抽。那些话宛若刀子,在凌迟着尤归的肉身。可当她朝自己强颜欢笑时,赵小倘只想抱抱她。
入夜,今日没有巡夜的士兵,大家都早早入睡,养足精神以便明日赶路。临走之际,赵小倘想再见一面萧倚奇,于是摸黑下榻去找尤归。
尤归还未睡下,当赵小倘摸过来时,惊了一跳。她正坐在榻边,视线不知落在何处,像是在发呆。
赵小倘道:“我还以为你歇下了,你若毫无睡意,能陪我去男子大营吗?”
尤归应了,她也想出去走走。日后上了战场,生死有命,不一定能如今夜这般静下心来闲逛。
今夜的月浑圆明亮,槐树下,赵小倘环抱住萧倚奇,诉说了明日去往边疆之事。当得知他们也会去时,赵小倘破涕为笑,“那我们岂不是能日日相见?”
萧倚奇弹了下赵小倘的脑门,轻声道,“上战场绝非儿戏,那是生离死别,亏你还能笑得出来。”
“那死也能死在一起,就当光荣牺牲了。”赵小倘揉了揉脑门,笑着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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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纵火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