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透过镂空窗棂投射入屋内,一人灵巧地翻了进来。她脚尖先点地,稳住身形以后这才慢慢靠近床榻。
纤细的手撩开纱幔,榻上人面上浮了一层薄汗。她用手巾细细给她拭去,收回手时十载抓住了她的手。
脂粉本以为她这是梦魇了,安抚地轻拍着她的后背,想将手收回。
那双冰凉的手紧紧抓住她,十载睁眼,眸子里没有刚醒的迷蒙,此时清醒一片,“你怎么来了?”
“还不是听了你受伤的事,担心嘛。”脂粉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又问道:“是谁把你伤得这般重?”
“我自己。”十载放开了她的手,平躺着看向头顶的纱幔。
“何至于此。”脂粉语气怜爱,拿出祛疤露放在了边上,“姑娘家身上有疤可就不好看了。”
“不然我没有理由放走他。”十载吐出一口气接着说道:“我必须让殿下相信我,伪造出他是被人救走的假象。”
“非他不可吗?”脂粉道。
十载静默片刻,才缓缓答道:“是。”
空气里传来女子的嗤笑声,十载偏头,脂粉媚眼弯弯:“他连自保能力都无,你拿他究竟是做刀还是挡箭牌呢?”
“他不是没有自保能力。”十载想着,“他是聪明人,才愿意把性命交于我手上。我可以做自己的刀,而他…”
十载顿住,闭目没有再说下去。
“好生休息,我改天再来看你。这药记得擦。”脂粉叮嘱完,又翻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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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府。
寝屋里苦药味弥漫,时不时还夹杂着虚弱的咳嗽声,听得人心惊。
杨笵刚踏入,屋内的药味直冲脑门。他挥去那气味,见榻上人正佝偻着背喝药。
“感觉如何?好点了吗?”杨笵面露关切道。
“好多了。”邹时把余下的汤药饮尽,苦意与黄连不相上下,绕着舌尖久久不散。他眉头未皱一下,平静地躺着。
“你可吓坏我了。”杨笵想着那日见到他毫无生气的脸时,感觉天都塌了一半。“到底出了何事?我派给你的暗卫竟只有一人活着。”
“不过是撞见了不该撞见的。”邹时道:“严捷没有死,死的是周梓阕,而此人我通过打探得知是五皇子的人。”
“那你这伤……”杨笵迟疑片刻还是问道。
他的话勾起了邹时那日的记忆,她是太子的人,与他起初的猜想八.九不离十。当时的情形,她明明可以杀了他,永绝后患,何必重伤他。留他一条性命,莫非对自己别有所图?
男子的目光有些神游,杨笵道:“莫非是五弟的人?”
“是太子。”邹时闷咳几声,想要坐起身。
杨笵见此,搀扶着他,又拿了帛枕靠于他背后。“皇兄这是盯上我了。”
“殿下,我怀疑此事没有我们想的这般简单。”邹时道。
“罢了,朝廷也没有因此事继续追究下去,你也别想那么多了,早些养好身子为重。”杨笵说着站起身,“你这伤先在我府中静养,等什么时候恢复差不多了,再回府也不迟。”
门被掩上,隔去了外面袭来的凉意。窗外只投来一丝日光,邹时视线落到那束光上。周梓阕定是发现了严捷不可告人的秘密,这才被杀害,嫁祸给了珦域人。
而严捷与太子有联系,如今他定是会隐姓埋名小心行事。十载身为太子的人,常年在外执行任务定会马上引起五皇子的人注意。
他能查出来这里面的来龙去脉,五皇子迟早也能知道真相,凭五皇子阴狠手辣的性子,定不会把十载看在眼里,这矛头她是躲不过了。
邹时思及此,猛地坐直身板,牵动身上伤口他冷汗涔涔。他缓了口气,心内暗道,此女下手可真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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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内一缕缕烟雾腾腾升起,女子瘫跪于地上,泪眼婆娑。手里正拿着纸钱往火盆里放,她一边啜泣一边呢喃着,“梓阕,你且在那边等着我…”
她哭得肩膀颤抖,眼睛也已浮肿。手上的纸钱烧得差不多了,等火苗将余下的一点燃烧殆尽。女子才起身,目光迟钝地移到了院墙。
使出剩下的力气往院墙冲去,想要以此了结性命。墙面挨近,女子毫无留恋地闭起了眼,此刻一人冲了进来,一把拽住了女子的衣袖。
“你放开我!”女子挣扎着,但是她已经使不上力气了。
“你想让周将军死不瞑目吗?”男子道。
“他溺水而亡,我一个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女子蹲下身掩面痛哭,“我们说好了……说好等他驻守边疆归来就成亲的……说好了的,他怎可反悔。”
话到最后,只剩下一声声呜咽。
男子跟着蹲下身,放轻语气道:“他水性如何,你知晓吗?”
女子哭泣声减小许多,她慢慢抬起头擦掉眼角挂着的泪:“梓阕最通水性,我与他青梅竹马,以前常在河边摸鱼捉虾,我最了解他了。”
“难道梓阕不是溺水死的,而是另有隐情?”
“他是被人杀害的。”男子坦白道。
女子听了缓慢站起,她直视面前男子不肯错过任何情绪:“被谁?”
“此人身份尊贵,你是杀不了他的。”男子道。
“还有人是殿下办不到的吗?”女子问。
“殿下虽是皇子之身,但却是五位皇子里最小的一个。如今又是残破之躯,很多事情心有余而力不足。”男子长叹道:“不过有一人,只要你杀了她,恐解你心头之恨。”
男子说着从怀里拿出了一幅画像,“此人名叫十载,乃是他身边养了多年的杀手,武艺高强,杀人放火,信手拈来。就在周将军失踪之时,此人出现在了边疆。不知是巧合还是另有图谋。”
女子细细看着,画像里的人艳如桃李,冷若冰霜。眉宇间尽显疏离漠然之感,浓睫半垂,并不视人。这样一个危险美人,她该如何得手?
“你也说了她武艺高强,我怕是不好下手。”女子怯声道。
男子把画像递给她,“不,恰恰相反,你才是最好下手的。”
女子接过画像,男子又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放在了她手心,“此毒轻则七窍流血,重则筋脉寸断回天乏术。你可要收好了,”男子看着她犹豫的神情,又添了把火继续道,“想想周将军他如今尸骨无存。”
那瓷瓶变得烫手起来,女子牢牢握住,恨意直达胸腔。
火盆里的火已熄灭,纸钱化为灰烬。男子走后,她才支撑不住瘫坐在地上,哽咽着:“梓阕,你等着,我定会为你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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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载在府中休息了足足有三日,这期间她未曾再见过太子的身影,她打好的腹稿也没有了用武之地。
侍女正在院中锄草,余光瞧见女子出来忙扔下锄头赶上前来,“姑娘,您怎么就下床了呢,这伤…”
“已无大碍。”十载打断她的话道:“殿下近些日子都在宫里?”
“殿下的动向奴婢也不知。”
她身上就穿了件单薄的衣衫,面色还是有些憔悴。现下已入秋,站久了必染风寒,侍女想着便进屋去拿披风。
十载站在檐下良久,此时就听得院门开了。明黄色的锦衣先一步落入她的眸内,然后是那张许久未见的脸,他身后不远处还跟着深鹰。
她的心仿若装了石头,有些沉。
“怎么出来了,外面风凉,对身体不好。”杨廉抻走上前来道。
“殿下。”十载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颊,“请殿下恕罪。”
她说着就要屈膝跪地,不过杨廉抻先一步扶住了她,“何罪之有?”
他的声音很轻,不似从前那般沉。
“十载让邹大人跑了。”
杨廉抻听着,又道:“听深鹰说你本挟持住了他,当时他身边空无一人,这是怎么回事?”
“深鹰走后不久,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几十名黑衣人。是十载轻敌,让邹大人侥幸逃脱。”
女子面上不动声色,憔悴的姿容下是看不清的算盘。他藏住心内思绪,脸上波澜不惊,“此事是孤的不是,不该派你一人前往。如今你身子虚弱,先养着吧。”
“多谢殿下。”十载道。
杨廉抻本欲抬腿离开的脚又折返回来,他站定,伸手过来。十载本能地后退一步,他僵在半空的手并未收回,而是淡定地拢紧了她的披风,“以后有任何事不必埋在心里。”
她的鼻尖还存有他身上残留的轻微熏香,十载不懂太子为何这般做,是想让自己放松戒心吗?
那抹明黄色的身影同深鹰一块进了书房,她收回目光,摸着那余温耗尽的披风。
深鹰进入书房先一步点亮了油灯,只听得太子杨廉抻问道:“严捷人呢?”
“殿下,恕属下无能。”深鹰跪地请罪道:“此事涉及五皇子,严将军失手杀了五皇子的人,如今为暂避风头已离开边疆。”
“你们有事瞒着孤?”杨廉抻眼神犀利,宛若一把开锋的刀。
深鹰脊背发凉,他惶恐道:“殿下,属下不敢有所欺瞒。只知此事与大将军有关。”
“那就让严捷去找舅舅处理吧。”杨廉抻冷哼一声,甩袖坐下,烛火随着激起的风荡得忽明忽暗。
艳如桃李,冷若冰霜出自蒲松龄《聊斋志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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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遭人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