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刀 第18章 鸳鸯楼（六）

王千棱并不喜欢鬼婆的话，但就如同她提及的天眼与让她出现火焰的神秘人。这些她没有了解，也无法掌控的存在，是她心里隐秘的一根刺，轻触则伤心碎脉。

自她离开图书馆……不，自她去到图书馆。这一切就好像有什么推手在后驱使着，想让她踏入这一棋局，以棋子之身给那些大人物的赌注取乐。

或许她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刚好是她掉入图书馆，是她在那群逃亡的女人中间活下来，是她莽撞闯入玉城让玉城现了世……

“我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刚好是我。”王千棱垂目轻吐了这句话，抬头看向鬼婆，问她，“你要我怎么做？”

“你答应了？！”小仙攥着她的裤腿使劲摇晃，满脸不可思议。毕竟她不是这些寨子里的女孩，对王千棱还算有点了解。

小仙清楚的知道这人没什么大志向，甚至很少有同情心。对女性的大部分怜悯与同情，也不过是出于自身曾遭遇过的一切。

她本不该被选中。

小仙大脑中一道细微到宛如微风低语的声音叹惋的说，带有怜悯与几丝快要消散的不忍。

王千棱低眉横了小仙一眼，清肃的神情让小仙不自然的放开了攥着她裤腿的手，还狗腿至极的轻轻抚平了上面的褶皱。

可王千棱这一身早已在这一路的颠簸中化成了一身布满破洞的碎衣，它尚还遮得住她的**。但也因为这人坦荡的态度，很少让人注意到她的衣着。

随着小仙的动作，寨里人都发现了这家伙服装跟脸上气势的巨大差异，蓝桉更是耐不住的嗤笑出声。

王千棱没什么羞耻心，毕竟人类的身体不论男女她都很熟，更遑论当时那些人连野合也不会避着她这种孩子。

所以对于蓝桉的嗤笑，她大大方方的看了回去，神情坦荡，“总之，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你们既然有求于我，且无法保证我回到过去的安全，那我现在提些要求不过分吧？”

“你说。”鬼婆仍旧充当着寨子的发话者。但听完这个寨子的前因后事的王千棱猜测，这人怕不是巴不得丢下这份职责吧？毕竟是已经不被信任的首领了呢……

“嗯，先给我拿两身干净衣服，还有让我尝尝你们这里的手艺吧。自人类文明倒退之后，我们就连盐巴都得按粒数，书里描述的浓油赤酱什么的，我很好奇啊~”

鬼婆看向给她拿来拐杖的那个粗眉毛女孩，淡淡吩咐道：“紫夜，你去准备。”

“还有吗？”鬼婆又平静的转头问她。

紫夜离开了，但现场剩余的十几个女孩还在默默的看着她们。

天色渐渐昏暗，淅淅沥沥的阴雨降了下来。在这片逐渐漫起薄雾的密林山腰，王千棱静静的望着这些宛如丛林鬼魅的苗疆女子。

悬挂着水滴型银饰吊坠的裙摆被风吹得摇曳，撞击出空灵的回响。在远处亮橘色的火把衬托下，王千棱像一个即将陷入山魈鬼魅把戏的迷途行者，正在走向未知的前方。

“如果……”王千棱张口，却又沉默了几秒。等待了一会儿，她说：“如果我死在过去，如果有下一个人解救了你们，我要你们能活下来的人去8区，找一个叫福城的基地。去哪里，带出我母亲与其他遭受折磨的女性尸骨，把她们葬在一处靠海的地方。”

“可以。”蓝桉一口答应了下来。

王千棱望了无言的鬼婆一眼，神色沉郁的向蓝桉郑重点了点头，“若做不到……我想现在的环境，应该能让怨恨的我跨过时间限制，亲自向你们讨要。”

蓝桉皱着眉，眉眼间带着几分不被信任的不爽，强调说：“我们本就是以女为尊的族群，看不惯那些外界人的作为自然会出手。”

“那最好。”王千棱轻点下颌，抬眼望向去而复返的紫夜。挂上了笑容主动撤销了身上的火焰，踏入了虫群。

虫子一如之前，没有伤害她，还专门给她让出了一条路。

小仙虽然很不赞同，甚至是暗恨王千棱的选择。但此时也不得不紧跟在她脚边，一同走入笼罩在薄雾中的寨子。但途中，她一直没敢把火焰撤销，也没敢给王千棱一个掏心窝。

沿途所见，无不是他人的目之灼灼。那些她前些时日操控火焰蜘蛛观察时还尽显天真烂漫的孩子们，一个个都站在自家门檐下，如同守着待死老狮的秃鹫，盯着她们一行人的眼神渗着无端的绿意。

“要到头了……”

“能长大了……”

“可以出去了……”

孩童细声细语的呢喃，失神的瞳孔，苍白到几近失去血色的脸颊。谁都可看出他们的不对劲，可谁都闭嘴不言。

或许，这才是他们在这漫长禁锢中的真实模样，只是平时都被强制的孩童思维掩盖住了。

王千棱得到了一顿很热情的招待，热情在于她得到了两身制作精良的衣物，她这辈子都没接触过的那种。

还有就是在烟火气中摆上桌面的美食，虽然各种死相怪异的虫子很多，但王千棱不挑。能吃到这么多优质蛋白和了解到一些当地人吃的野菜菌子，对她去往过去很有必要。

王千棱吃得嘴角流油，美美的饱餐了一顿。小仙被她打下了餐桌，正抱着桌腿怨念的瞪着她。

“你真要去？不是暂时糊弄那些人的？”小仙不知什么时候拿走了王千棱扔下的那身破衣，在手中拧来拧去，神色间非常不赞同她的举动。

王千棱喝下一杯特意用来招待她的茶水，眼珠子定在她脸上，一脸“有屁快放”的样子。

小仙虽然有点担心她，但其实更多的是担心自己。她扭扭捏捏了好一会儿，似想起了她跟王千棱之间的上下关系，还特意把自己最新长出的三根火焰毒刺交到她手里。这才慢吞吞的问起她怎么办。

王千棱对寨里人提的要求中明显没有考虑她一同跟去的想法，那么，她大约还会留在这里。可万一王千棱死在过去了呢？她还得一直留在这里吗？

“……你怕被困在这里？不是说你们植物也有些有能耐的老东西吗？怎么，他们不能来救你？”王千棱只要一想起这家伙几次的不安分，心里被那些事压住的火瞬间开始暴涨。

她是个自私又记仇的人，这是她自认的“美德”。虽然小仙的想法很值得谅解，但她偏偏是背刺的她！虽然现在她脑子一抽要去做一件违背自己“美德”甚至危害生命的事，但不代表她转性了！

王千棱语带讥讽，隐隐的还有火气喷薄。小仙心累的抹了一把脸，很想问问她们两个到底谁算年龄大的一方。

之前玉城时的表现还算可圈可点，虽然作为一个对什么东西都不了解的人做到这些也没什么值得夸赞的。

但王千棱那时好歹真的没让她直面那堕落的阴神，也没打算在做出涉险的决定时要她一同前往。

可……现在她很怀疑王千棱到底是不是人啊，莫不是什么辣椒精？嘴贱又得理不饶人！

“回到过去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小仙沉重的叹气，不得不担起王千棱心智倒退时的大人角色。

她努力从传承记忆中深挖着，接着说：“虽然玉城你无事，但那是你运气好。但运气这种可以跟因果连上关系的东西，可不会一直眷顾某个人。”

“如果某个人真的一直得此眷顾呢？”王千棱脸上的讥讽一收，思索着问小仙。

“那就是因果以后要在这人身上收取更大的报酬。或是性命，或是灵魂，总之，天上不会掉馅饼，陷阱还差不多。”

“那回到过去有什么问题吗？玉城那时我好像也确实影响到了曼玉娘……”王千棱继续漫不经心的问小仙。

“现在看来是没有问题的，”小仙也顺着王千棱的问话，在传承记忆的加持下，开始用自己的脑子回溯前代植物们单薄的了解。

“世界的异变其实发生得很早，早到植物都轮转了几千代，我们才能把这些零碎的知识变为传承记忆在基因里流传下来。只不过过去没有现在的环境，人类也太多了，植物没有机缘能够进化出灵智。”

“可你是在天眼出现之前化形的，甚至在你之前，我也早已遇见动物化形的精怪。”王千棱补充说。

小仙横了她一眼，她知道这人其实是在套她话。但看在这人不强求她一同跟去的份上，她为了让这人走后能离开这里，不得不唰一下她的好感。

“所以说这不只是天上那些东西在作怪啊！要不是这里算得上与世隔绝，那天眼的窥探没有感觉了，我会跟你说那么多？！”小仙炸毛的低吼了王千棱好几句，不断啃着指甲，焦躁不安之态骤显。

王千棱很诧异，虽然她确实是故意引着小仙思索这些的。但她没想到的是，这个一直没什么脑子的小精怪居然会表现得这般躁动，像在害怕，也像在不满。

“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时间不是可以随意愚弄的东西……这类情况在这颗星球上成为常态，那每个人都可能成为被收取的代价……”小仙惊恐的低声呢喃，瞳孔不断收缩着，身体还细微的颤抖起来。

王千棱发现她开始流汗，并且四肢都有不同程度的痉挛。果断一把抱住她，伸手按在她头顶，无奈的轻声哄着她说：“别想了，我不问了。既然是人力无法解开的死局，放空脑子莽过去也算是全了自己不妥协的心，不是吗？”

“所、所以你选择莽啊？呵呵，我原来不是这边的，这里按人类的划分，应该是6区吧，我是11区沙漠戈壁出来的。周边的仙人掌没有一个像我一样有成熟的思维，它们能对我说的，只不过是让我别想……”

“可若别想，为何又把那些消息传下来呢？让我死得明白吗……”

“我早知道会有这天，不论是人类的行为，还是环境的变化。我们这些扎根在土壤中，跟大地深切接触几百万年的植物啊，对这些是最为敏感的……”

“现在的一切都是一场早已决定的局，我们都会是这场局中燃烧殆尽的木料。谁会是赢家，谁会活下去呢……”

“所以让你别想啊，生命的第一本性就是自私。我若能回来，大抵还是不会放过你。不如学学我吧，自私自利，冷血无情。那样跟我相处，你就能理直气壮的把我推出去挡风险了。”王千棱说。

小仙猛吸了一下鼻子，捏住鼻孔，抽抽噎噎的问：“那你能事后不报复回来吗？”

王千棱柔柔一笑，眉眼间尽是温柔，“你在做梦呢~”

“好吧……虽然知道你这家伙在打感情牌，但你确实说动我了。我留在这里等你，如果你失败了，我就去找其他人依靠。”

王千棱虎摸过小仙那头好久没打理的炸毛，满眼怜悯。

可怜见的，居然不敢想自己当老大啊，这是有多怕出头就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