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断断续续地下了许多个日夜。
轰隆隆——
白辰安的意识像是从深渊里慢慢浮起,耳边首先传来低沉的雷鸣与雨水拍打窗棂的声音。他艰难地睁开眼,却什么都看不见,眼底只剩下一片灼热的痛与无边的黑暗。
指尖微微动了动,他触到了一只温暖而干燥的手,正轻轻虚握着他的手掌。
“辰安,你醒了,是吗。”
那声音低轻柔,看似疑问,却带着笃定的肯定。
白辰安没有立刻作声,只是静静地躺着,而栾清砚也没催促。
许久,他才沙哑而虚弱地吐出断裂的气音:
“…清……砚……”
“我在。”
“……云漾呢?”
白辰安问出了那个其实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
病房里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只剩下医疗仪器运转的细碎声。栾清砚的手指轻轻扣了扣他的掌心。白辰安知道,那是他不安的表现。
“他下葬了吗?”白辰安再次开口。
一段时间后,栾清砚才低声开口:“今天……”
“我想,去送他。”白辰安平静地说。
“好。”
栾清砚毫不犹豫地答应。他轻拍了一下白辰安的手,低声道:“你等我。”随即转身离开。
走廊里传来模糊的争执声,隔了许久,病房门才重新被推开。
白辰安虽然看不见,却敏锐地捕捉到两人的脚步声。随后,耳边响起悉悉索索的动。有人在拆卸他身上的医疗检测装置,拔掉点滴针管,用医用盖子封锁。
白辰安微微偏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说:“医生,谢谢你。”
动作停顿了一瞬,唐医生叹了口气,语气里掩不住无奈与气恼:“最多一个小时。若是到时还没回来,我会亲自把你抓回来。”
“好。”
唐医生熟练地把所有东西都整理好后就出门了。
白辰安随即感觉有人将他轻轻扶起,让他靠坐着。片刻后,一件带着余温的外套落在他身上,细心地整理好。
栾清砚的动作极为耐心。他先将外套扣紧,再替他裹上雨衣,动作一丝不苟。随后,他俯身将白辰安抱起,安放到早已准备好的铺着厚垫的轮椅上。最后,又为他铺上厚实的毛毯,将所有缝隙都掖好。
**
浠沥沥——
雨声绵长。
英灵园。
这里埋葬着无数逝去的英灵,墓碑高低错落,有年轻的,也有年长的。大多死于与妖兽的搏杀。
随着人类力量的壮大,死亡率早已不像旧时代那样触目惊心。
可没想到,时隔多年,再添新墓的人,并不是死在妖兽的獠牙之下,而是倒在同为人类的背叛与残害中。
栾清砚的车抵达时,正值云漾的棺木缓缓下葬。
墓前聚集着一群身着黑衣的人。云漾的棺木上覆盖着云栖州的旗帜,冰冷的雨水沿着木纹淌下,打在棺面上,像是沉重的挽歌。
栾清砚推着白辰安的轮椅缓缓走近。白辰安面色苍白,双眼蒙着一层白纱,厚重的衣衫将他衬得愈发消瘦。他静静地坐在轮椅里,周身缭绕着一层淡淡的白雾,那是栾清砚在背后撑伞,分解了所有落下的雨滴形成的雾气。任外头风雨交加,白辰安身上却没有沾到半点湿意。
人群中,江晏转过头来。
他开口,却只说了一句:“你们……”话到一半,终究没再说下去,只是看了他们一眼,抬手拍了拍栾清砚的肩,随即低头望向前方。
白辰安身受重伤,栾清砚又要寸步不离地照看,他原以为他们不会来。但当他们真的出现时,他又觉得,这本就是理所当然。
江晏身旁,夏音已哭得泣不成声。她没有撑伞,也没有刻意遮掩,只任由雨水与泪水一同滑落。
周围聚拢着许多人影——老陈、林局、季淮……皆是熟悉的面孔。往日总是热闹喧哗的云栖州部队,此刻却静默无声,只有雨点打在伞面的细碎声衬托着这份压抑与悲恸。
人群依次走上前,将手中的白菊放在棺木上,以示最后的告别。
终于,轮到白辰安。
栾清砚推着他的轮椅靠近墓坑边缘。白辰安紧紧攥着那枝白菊,指节微微发白。良久,他才将花轻轻放在云漾的棺木上。
这时,一只白鹰自白辰安头顶掠过,振翅盘旋,最后落在墓碑上,发出一声低沉而哀伤的长啸。
纪泰然终于赶到了。有人递给他一朵白菊,他接过,却迟迟没有动作。
他一步一步走到棺木前,手中紧攥着那枝白菊。
噩耗传来时,他几乎是立刻动身赶来。但一路上,他都不敢去想,更不敢去相信。直到此刻,亲眼看见这口棺木,他才被迫承认这残酷的事实。
明明前阵子,他们还肩并肩闯过断臂事件,如今却一个重伤坐在轮椅上苦苦支撑,一个却已长眠于墓穴。不久前,白辰安还笑着说,下届异能争锋大赛要一起参赛……
他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花茎被捏得有些变形。他连呼吸都觉沉闷,眼眶酸涩发热,却不知该用怎样的言语来形容这份窒息。
最终,他还是把那朵被捏得微微发焉的白菊,轻轻放在云漾的棺木上,默默后退。
“砰——”
葬枪齐鸣。云漾的棺木缓缓入土。
纪泰然走到白辰安身边。本想开口慰问几句,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白辰安始终安静无言,脸上看不出悲喜。
这种静默,比歇斯底里的哭喊更让人心碎。
葬礼散去后,人群慢慢稀落,江晏走到他们跟前。
白辰开声问他:“云漾给我的晶片,你拿到了吗?”
江晏点头:“拿到了,里面的资料对我们帮助很大。”他看了白辰安一眼,语气担忧地说:“辰安,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们,你好好养伤,好吗?”
白辰安没有回答。江晏只得转向栾清砚:“辰安就交给你了,我得回部队。”
栾清砚点头应允,江晏就步履匆匆转身离去。
人走尽了,白辰安却依旧没有离开,他伸手抚上冷硬的墓碑,低声对栾清砚说:“清砚,他们杀了云漾……”
他原先轻柔的手指猛地攥紧成拳,纱布包裹的手背被鲜血一点点浸透,血迹顺着布缝渗出,打在墓石上,但很快又被雨水冲淡、抹去。
“我就要杀了他们。”他说。
栾清砚走到他面前,蹲下身,直直望进他的眼里。尽管他知道白辰安现在看不清,他仍用坚定的语气回应:“好,我们一起,把他们都送下地狱。”
话不多,但字字铿锵。白辰安费力抬起双手,将栾清砚抱紧,唇边溢出低哑的誓言:“我要让他们,也尝尝地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