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永无乡（西幻+科幻） 第7章 暗夜与荆棘之王（七）

在此之前，乔邦尼从未离开过河谷王国，他见过宛转的溪流，又经历了肆虐的洪水，但他只从远方的旅人那里听说过大海。

一望无际的、深不可测的大海，如同头顶的星空般广阔。

大海的神秘深深地吸引着乔邦尼，现在还要加上小美人鱼的故事，他相信对于康贝瑞拉来说也是如此。

因为他们是如此的相似，他甚至能想象得到，当他们找到小美人鱼曾盘桓远望着王子的礁石时，相视一笑的惊喜。

大海让康贝瑞拉绝望的眼睛里，燃起了一丝希望，又被现实的焦虑燃烧殆尽：“上次你睡着后……我打了个盹，你就不见了……”

原来只要他睡着就会消失吗？

“离我们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一年半了。”

乔邦尼突然意识到，他无法确定明晚遇见的康贝瑞拉，又将独自捱过多少漫长岁月。这样的他，有资格许下承诺吗？

不知什么时候，守卫如雷响的鼾声停了，向着囚笼尽头的阴影处，沉声问道：“是谁在那里？”

守卫起身拔剑，摆出了进攻的姿态。

“糟了，咳咳……，乔邦尼，你……快跑”在康贝瑞拉急切的催促中，乔邦尼却出乎意料地镇定，他双手合十，祈求着头戴荆棘圆冠乌鸦的相助。

一片黑色的羽翼飘落，守卫摸了摸鼻子，自言自语道：“原来只是一只老鼠。”说完阖上剑，又躺在椅子上睡着了。

“乔邦尼，咳咳……难道你会魔法吗？”康贝瑞拉惊奇地看着这一幕。

“是因为有乌鸦教母的相助，你看不见祂吗？”乔邦尼奇怪地挠头，头戴荆棘圆冠的乌鸦在康贝瑞拉的眼前也出现过很多次。

见他还是满脸疑惑，乔邦尼解释，每当遇见紧急情况，便会出现头戴荆棘圆冠的乌鸦施展魔法，尤其是第一晚的舞会，就像仙女教母帮助辛德瑞拉漂漂亮亮得出现在王子的舞会。

没错，辛德瑞拉有仙女教母，他乔邦尼有乌鸦教母！

乔邦尼陡然间生出无穷的信心，自信满满地向康贝瑞拉规划了未来：在他父王的“英灵殿”，有300个骁勇善战的骑士，日夜训练，只等一战。

这座古堡白天只有一群乌鸦看守，没什么可怕的。他们逃跑回去搬救兵，只要300勇士大军一到，里应外合，“打败大魔王，拯救姐姐回家，解除王国的诅咒”主线任务迎刃而解。

乔邦尼想得美滋滋，康贝瑞拉还在犹豫：“可是，如果你又不见了，咳咳……”

“只要我坚持不阖眼就行了！”冥冥中乔邦尼有种预感，笼罩在这座城堡的古怪魔法越来越强了，即使是他这个外行也能感到那种令人窒息的存在。

为了以防万一，他捡了一根树枝，在泥地上给康贝瑞拉画地图，这样，即使只剩康贝瑞拉一人，也能抵达河谷王国。

康贝瑞拉默记下地图，乔邦尼又用树枝把地图捣乱，鬼鬼祟祟地从沉睡的守卫腰上摸走了钥匙。

有熟悉地形的康贝瑞拉指路，两人顺利地逃出了城堡。但进入森林后，一片乌云飘过遮住了月亮，也遮住了指路的北斗七星。

仅凭着手中提灯微弱的光亮，曾经熟悉的林中小径也变得陌生起来，森林里造型奇异的树木，仿佛埋伏在黑暗中的怪兽，随时准备纵身而起，给出致命一击。

他们约定用故事排遣恐惧和睡意。

“乔邦尼，能给我咳……讲讲你在河谷王国的朋友……小马倌吗？”康贝瑞拉问道。

“他和你很像，紧张的时候说话会结巴，是个有趣的人。”想起朋友的囧事，乔邦尼笑了起来，随即又变成了沮丧：“但是你没机会认识他了。有一天，他被王室总管派去修墙时，不慎失足摔死了，我听到这个消息，一蹶不振，父王也是因为受不了我这副蠢样，一气之下去森林散心，才发生了后面种种事端……”

“对不起……咳，又勾起了你的伤心事。”康贝瑞拉如是说道。如果是白昼，乔邦尼会清晰地看到，对方漆黑的瞳孔里没有丝毫歉意，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气。

但是夜色能藏匿情绪。

乔邦尼完全没有发现异样，而是体贴地安慰道：“不要总把所有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康贝瑞拉，也讲讲你的事情吧。”

“我没有朋友可以讲述，只有你，我一遍又一遍地在纸上描绘着你的模样，不知不觉堆满了整个抽屉。”康贝瑞拉毫不避讳地讲出肉麻的告白，乔邦尼感到一阵悸动。

除了康贝瑞拉，还会有谁把他放在心尖上吗？

可是这种感情是有悖人伦的，他应该用真相矫正朋友错位的感情。

话到嘴边，乔邦尼又忍不住退缩犹豫起来。康贝瑞拉粗重的喘息声，他显然是耗尽了所有的气力，在苦苦支撑这场艰难的夜行军，如果真相成为了击垮他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该怎么办？

在乔邦尼的沉默里，康贝瑞拉用平静的语调，讲述了他蒙冤入狱的缘由。

一年前，远近闻名的占星师来到了森林王国，他预言森林王国的势力，将沿着魔龙的狂舞，席卷整个伊塔洛大陆，恰巧迎合了红发国王隐秘的野望。

但是河谷地形错综复杂，数个蕞尔小国联合抗衡，军队的失利被觊觎着王位的继承人们加以利用，他们诬陷占星师是敌国的间谍，康贝瑞拉与他里应外合。

在监狱里，占星师与康贝瑞拉双双被灌下毒药，虽然侥幸捡回一命，康贝瑞拉的嗓子却变得嘶哑难听，加上他独特的黑发黑眼，人们嘲笑他像乌鸦一样。

像乌鸦一样。乔邦尼联想到了什么，但还没来得及细想，又被康贝瑞拉的讲述牵动着心弦。

占星师老了，喝下毒药后一命呜呼，康贝瑞拉被严刑拷打，交出莫须有的“证据”，好送他自己上断头台。

“虽然……咳，说不想连累你，其实……在无尽的折磨里，我悄悄幻想过……咳咳，你会再次出现，拯救我于水火之中”。

“乔邦尼，只要有你在，好像无论经历多少痛苦，我都无法彻底摒弃希望。”乌云散去，月光灼灼，黑发青年如同夜莺泣血般，竭力完整地说出这句告白，他的眼睛，比头顶的月亮更闪耀。

可是人为什么要经历这么多痛苦呢？乔邦尼看着憔悴的黑发青年，苦难在他的身上切实留下了痕迹，他曾经柔美的面部轮廓变得消瘦坚硬，白皙的皮肤变得面黄肌瘦，唯有眼中的光芒依旧。

乔邦尼向乌鸦教母许愿，请让他的朋友能顺利抵达河谷王国，请让他的朋友不再经历苦难，请让他眼中的光芒永不会消失。

当晨曦的第一道光，从密密麻麻的树叶的间隙洒进来，乔邦尼没有消失。

果然他的猜测是对的！乔邦尼想拉着康贝瑞拉庆祝，他攥了一整晚的手，却空无一物。

乔邦尼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寻找朋友的踪迹，康贝瑞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头戴荆棘圆冠的乌鸦。

“你是--”乔邦尼的预感变成了现实，但他还没来得及说出猜想，就被盘根交错的树枝绊倒，一头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乔邦尼又躺在了高塔舒适的大床上，秃顶乌鸦头顶着餐盘侍候在旁，葡萄干般的小眼睛圆溜溜地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康贝瑞拉和暗夜与荆棘之王是什么关系？”顾不上填饱咕咕叫的肚子，乔邦尼决定单刀直入。

“放肆，竟敢直呼吾王的名讳！”秃顶乌鸦叉腰训斥道，头顶的托盘也摇摇欲坠，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冒犯。

善良柔弱的康贝瑞拉，阴险狡诈的暗夜与荆棘之王，竟然真的是同一人，可是此前乔邦尼问康贝瑞拉是否认识暗夜与荆棘之王，对方脸上疑惑的神情，又不似作伪。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秃顶乌鸦不理会乔邦尼的追问，像是怕又被他饥饿晕倒而牵累，强硬地把食物塞到他的嘴里，呛得乔邦尼咳嗽连连。

如同母亲对待孩子般的举动让他想起了三个姐姐。大姐和二姐都在前两夜见过了，三姐却没出现，她们都还好吗？

乔邦尼试探地询问，秃顶乌鸦讥讽道：“哪来的三个？明明只来了两个假新娘！再说我们可没有强迫，她们是自愿留下的。”

“怎么可能？我的大姐和二姐，可是如同喝了女巫的魔药般失忆又性情大变！”乔邦尼驳斥乌鸦的谎言。

“也许那才是她们隐藏在虚伪的面具下真实的自我呢？”

“新娘子，你又有什么隐秘的渴望呢？说出来吧，吾王都能为你实现。”蛊惑的黑色眼睛，像是无尽的深渊，吸引着好奇的旅人一窥究竟。

乔邦尼感到了害怕，他夺过纯金的餐具，机械地往嘴里塞食物，速度快得几乎尝不出味道。

“现在行了吧？”乔邦尼展示空空如也的碗底，秃顶乌鸦这才满意地放他自由活动。

“别总是跑到森林里去，衔着你回来挺重的。”秃顶乌鸦叮嘱道。

“放心，我就在城堡里转转。”乔邦尼随口答应，他决心趁着所剩无几的白昼，在城堡中庭的图书馆里寻找能印证猜想的证据。

城堡的藏书倒是保存完好，但是如何从浩如烟海的书籍里寻找有用的东西呢？乔邦尼又犯了难，翻着检索目录在书架间穿梭。

乔邦尼全神贯注地想着，毫无防备，在他的身后，阴影中蓦然伸出了一只纤细的手，将金发“少女”拽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