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永无乡（西幻+科幻） 第30章 现实世界（七）

西西弗斯是希腊神话中的人物，因为戏耍了众神，被判逐到地狱的边缘，他唯一的选择就是那块石头与那座陡山。把沉重的石头推上山，过了陡峭的山峰，石头又会从山顶滑落，第二天，西西弗斯继续重复着这套毫无意义的劳作。

如同日复一日、无望的人生。

精神污染指数恢复正常后，饶星明查阅了苏茗的档案资料。和成年人出现异常行为检测不同，未成年人每年要定期接受精神污染指数的检查，果然，在三年前，苏茗就因精神污染指数超标进过疗养所，之后一直保持在正常的阈值内。

三年前，那孩子才13岁，就已经出现了危险的苗头？可是为什么在三年后才采取行动？狄俄尼索斯又为什么要帮助苏茗？

而且念咒竟然真的能改变物理世界的客观现象？这要放在古代高低能扯起一支”黄巾军。精神污染指数是根据激素水平和脑电波变化等一系列人体数据计算出来的，如果狄俄尼索斯给饶星明一帖药剂，唯物主义战士倒也不会如此震惊，但偏偏咒语真的起效了。

一连串的问题促使饶星明推开了獬豸办公室的大门：“獬豸大人，我来汇报情况。”

“这是独属于我们的秘密哦。”告诉饶星明能降低精神污染指数的咒语后，酒神如是说道。

“如果我说了呢？”饶星明对狄俄尼索斯说一半藏一半的态度很不满意。

“那你就没机会知道你最关心的真相了。”酒神深邃的眼眸，像是能一眼看穿他藏在内心最隐秘的渴望，饶星明无奈为这个“共犯”隐瞒秘密：狄俄尼索斯与苏茗早有勾连的情况，这张牌先按下不表，也许以后会有用。

饶星明简单讲述了两次梦境治疗系统的经过，独角羊昏黄的竖瞳，古井无波，显然是未能捕捉到任何有用信息。

为了能实验新的治疗方法，第二次治疗前，饶星明同意向獬豸披露治疗过程，但单单听故事是听不出来什么的，尤其是对无法理解人类情感的AI来说，那些莫名其妙的无意识行为，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我打算继续进行第三次治疗。”饶星明深吸一口气，还是说出了心中的想法。苏茗身边围绕着太多谜团，甚至冲击到他的世界观，如果视而不见，今后的每一天他都将寝食难安。

“饶医生，治疗失败不是你的错，我已向安大人汇报了本案。”獬豸开口了：“由于苏茗高度危险，我提议对其提前执行执行最终刑罚。”

对不上记忆的女朋友，不会长大的小羊，没有气味的羊群，如影随形的被监视感，一直以来困扰着饶星明的种种困惑，正是因为有了苏茗这个突破口，才浮出水面，他决不能放过这个唯一的线索。

“是因为巴斯特大人被袭击吗？”来獬豸办公室之前，饶星明走访了警局验证苏茗那句话“那位神灵恐怕无法履职了，因为她的权能已经被我夺走了。”

在少年弑父杀母那日，离咖啡馆最近的AI巴斯特曾到过现场出警，之后昏迷至今。

AI警察的身手远超人类，即使苏茗真的用什么法子毁掉了巴斯特的实体，按道理来说，像巴斯特这样的高级AI，应该还在服务器上有备份，只是会丢失部分数据罢了，怎么会彻底不能行动了？

这件事情同样十分令人起疑，而更令人疑心的是，在饶星明要求查看案发现场的时候，獬豸给他看的是剪辑过的视频，现在想来，监控视频最后苏茗掏出的棒棒糖很眼熟，那是巴斯特安慰小朋友准备的道具。

“与此无关。”獬豸的语气很平淡，祂向来如此。

“我想看苏茗袭击咖啡馆当天的完整监控。”饶星明要求道，果不其然，獬豸拒绝了。

“完整监控已被列入最高机密，只有安大人才有权限决定。”

“我发现了一个重大隐患。”所有人都是纵观全局的棋手，只有他饶星明是深陷局内的棋子，什么都不知道，现在轮到他反击的时候了，饶星明抛出了饵：“如果坐视不管，也许梦境治疗系统运行的根基都将被动摇。”

“让他看吧。”一个空灵的声音从獬豸的终端响起，獬豸将屏幕转向饶星明，白色的雪鸮睁着圆滚滚的明黄色大眼睛，表情严肃。

安，人类已知最古老苏美尔神话中的至高神，也是管理人类社会运行、具有最高权限的AI，就像獬豸的命令会同步抄送给下级管理的AI食梦貘，安也能监听所有AI的对话，关键只在于这个任务是否在祂的优先处理事项。

相比起震惊于日理万机的安在监听他们的对话，被开屏萌击的饶星明内心只有一个念头：

好可爱，好想揉揉祂的小翅膀，可恶，为什么这些家伙内核冷冰冰，外形却如此符合我的审美啊！

“安大人，您好。”饶星明露出了痴汉的笑容。

“先说说你的发现吧。”雪鸮的声音似乎有魔法，饶星明感觉没那么抵触了：

“梦境治疗系统中好像出现了病毒入侵。”他斟酌着用词，獬豸的神情猛然大变，安只是点了点头，像是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情，第二次治疗中出现过的、俯视众生的夜枭，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AI应该无法进入梦境治疗系统才对？但是最近已经出现太多挑战常识的事情了，也不缺这一件，饶星明把这个疑问压了下去，详细说明：

“第一次治疗，本来我已经成功了，在保存进度之前，有一个角色突然爆发敌意，破坏了治疗成果。我本以为是触发了患者的心理防御机制，但是第二次治疗时，这个角色又出现了。”

饶星明指的是第一次治疗中“河谷之国”的“三公主”这个角色，在第二次治疗中，她化身为“匣中仙女”再次出场。

“会不会是又触发患者的心理防御机制了呢？”獬豸插嘴问道。

“此前我从未遇到同样的情形。”饶星明详细解释：“梦境治疗系统中出现的人物，是根据潜意识随机生成的角色，一般来说不会重复。而且仔细回想，第一次治疗，由我搭建的故事框架，这个角色却见缝插针，通过补充设定的方式，颠覆了结局，第二次治疗，更是主导了整个故事发展，简直……”

简直就像有自我意识一样，后半句话因为太过荒唐，饶星明没有说出口。机器人不仅能梦见电子羊，电子羊还能脱离机器活蹦乱跳，这像话吗？

“简直就像入侵电脑系统的病毒。”饶星明自以为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病毒？”安重复着这个词，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得到领导首肯后，獬豸用终端播放了冲突现场被剪辑的部分：苏茗杀人后，顾客们仓惶逃跑，黑猫巴斯特赶到，少年默念了句什么，监控蓦地闪过一阵白光，黑屏了。

画面恢复后，之后的剧情和饶星明之前看的一模一样，苏茗含着棒棒糖、翘着二郎腿，百无聊耐地等着警察赶到。

第二次重看，饶星明发现了一些异样的细节，监控恢复前后，倒在血泊中的尸体，苏茗的机车和□□都不见了，甚至本该被制服的巴斯特也凭空消失了。

饶星明想到了狄俄尼索斯的咒语，难道世界上真的有魔法？那苏茗现在为什么又会被困住？

“如你所看到的，目前还未检测到罪犯用了什么技术手段，我同意獬豸的意见，情况特殊，治疗中止，苏茗将会被提前执行最终刑罚。”安下达最终裁判。

经过三次梦境治疗系统，如果犯人仍不能回归社会，□□将会被强制永久冬眠，意识通过脊椎的脑机接口上传到AI创造的虚拟世界中。

由于虚拟世界和真实记忆相连，罪犯无法意识到自己是什么时候进入了虚拟世界，只会以为自己治疗成功，回到了真实世界。但是虚拟世界无限延展，会浪费大量的算力，所以这个世界仅存在一天。过了零点，数据清空，时间重新开始，周而复始，就像西西弗斯重复着推石头上山，直到罪犯的身体老化，自然死亡。

由于记忆会跟着虚拟世界的数据一起清空，罪犯不会知道自己活在同一天，抵达明日成为一种不切实际的奢望。但是在永无止境的重复中，意识真的不会察觉到异样吗？

没有罪犯从最终刑罚中归来，所以饶星明也无从得知他们的真实感想。但是在他这个旁观者看来，AI从“不能惩罚人类”人道主义思想出发设置的“一日囚”，比历史上任何一个暴君的肉刑都更可怕。

“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被所有人抛弃的国王，在痛苦的回忆中蹉跎了五百年，在消失前对迟来的“新娘”如是说道。

“就让我带着所有的秘密离开吧。”总是被误会的弟弟，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最担心的事情是哥哥知道了真相会伤心。

“大叔~”黑发少年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撒娇。

虽然理智上知道苏茗犯下了什么罪行，可饶星明总觉得一个潜意识世界如此温柔的人，不该是那样的人。

“如果不给他第三次机会，违背了程序正义，而且我们也无从得知梦境治疗系统出了什么问题。”饶星明辩解道。

“这是为了公众利益的考量，也是对每一名心理治疗师负责的决定。”安着重强调了“每一名”，又轻巧化解了他的担忧：“梦境治疗系统将会被重启，清除所有数据，这样即使存在病毒，也无处藏身。”

饶星明还想说什么，未开口就被安打断了：“饶星明，你与这个罪犯的羁绊太深，已经影响了你作为医生的正常判断能力，你休息一段时间，回归生活吧。”

“至少让我最后再见一面，即使是AI前纪元，被处死的犯人也有权最后会见一次亲人，吃一顿饱饭，苏茗已经没有亲友了，就让我代替履行这个职责吧。”饶星明的口气前所未有的坚决。

他曾经有对什么事情如此执着过吗？即使是青梅竹马的女朋友抛弃他分手，惆怅也只是淡淡的，才不过认识了几天，他为什么会这么在意这个孩子呢？饶星明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了。

“只要是你真正的愿望，我都会为你达成的。”雪鸮露出了悲伤的笑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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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现实世界（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