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思见邻床老头不理自己,她也不再自讨没趣,就这么躺在病床上消磨殆尽一上午的时光。
毕竟她的身体也没有办法支撑她去做些什么事情。
没过多久,来了一个护士,推着一辆医护小推车。
“给您输个液。”
尤思顺从地伸出手臂,护士利落抽出橡胶管,在她的小臂上方紧紧捆扎。
冰凉的碘伏棉签划过她的肌肤,那突如其来的冷意让她倒吸一口凉气,牙关微微打颤。
护士轻轻拍打她苍白的手背,寻找着那根青色血管。
找了许久,护士眼睛诧异地睁大了。
“奇怪,怎么找不到?”
护士的手指在尤思的手背上反复按压,橡胶管此刻已经在她的小臂上勒出了一道深红的凹痕。
可是皮肤之下,那本该存在的青色脉络始终没有浮现。
就好像……这具躯体的血液早已停止了流动。
尤思注视着自己的手背,和护士一起努力寻找着自己的血管。
“找到了!”护士的眼眸中闪过如释重负的亮光。
尤思愣住了。
因为她并没有看到。
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她眼睁睁看着护士拿起针头,毫不犹豫地将朝着根本不存在血管的苍白皮肤扎了进去。
针头穿透过皮肤。
没有任何的阻碍,也没有预想的血液回流。
那感觉,不像是扎入血管,而像是扎入了一团夯实的填充物。
护士似乎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一切,她只是熟练地用胶带固定好针头,调整了一下滴速。
“好了,有什么不舒服的即使按铃。”
她将这一连串的仪式完成,没有过多停留,推着车转身离开。
尤思死死地盯着手臂上那扎入针头的地方,胶布之下,针头斜立着。
可是那里明明没有血管。
她动了一个念头,伸出另一只手,用指尖轻推了一下针头。
没有任何感觉。
没有肌肉被异物搅动的不适,也没有针尖在皮肤下划过的刺痛,什么都没有。
手臂如同一具橡胶模型。
她感觉不到疼痛。
压抑着的疑惑涌上心头。护士给她扎针的时候,她便没有任何的刺入感,可现在哪怕是扎入了错误的位置,甚至尝试推动那针头,她都没有任何的感觉。
尤思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这不对。
完全不对。
她从醒来开始,大脑就很疼痛,这表明她是有痛觉的。她的四肢沉重的难以移动,这整具躯体明明充斥满病态的感知。
可是,为什么对于这般“伤害性的入侵”,身体的反应沉默了,像是一个谎言。
冰冷的药液,顺着管子,正在缓慢地汇入她的身体之中。
尤思瞥了一眼输液袋,心脏猛地一沉。袋子上面除了打印了一个毫无意义的数字编号以外,一片空白,没有任何药物名称、成分或是所谓的剂量标准。
究竟在输什么东西。
尤思在心里咒骂着那个没用的系统,此时此刻依旧像一个复读机一样重复着“逃离”,却给不出其他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她疲惫地闭上眼,感到一阵无力。
现在的她,如同砧板上的鱼,只能被动地承受这一切。
然而,几分钟过去了。
一种更深层的诡异感逐渐浮现。
那没有扎入血管的输液,并没有像常识那样在她的皮下鼓起一个包,也没有带来丝毫胀痛或冰冷。
那些不知名的液体,就这么违背着物理规律,悄无声息地、完完全全地被她的身体“吸收”了。
尤思就这么成为了这些液体的容器。
接近中午的时候,病房来了一个满脸憔悴的中年妇女。
她怀里抱着一个保温饭盒,似乎是一路跑过来的,刚进来的时候还上起不接下气。
老头在尤思问他得了什么病后,便对她爱答不理,一早上都窝在被窝里一动不动。
然而此刻他却利落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自己动手,“哐当”一声,支起了床上的小桌板。
女人快步走过去,动作近乎恭敬,她小心翼翼地拆开饭盒,将里面简单的饭菜一样样摆放在小桌板上。
一些寡淡的蔬菜和一点点看不到油星的肉。
自始至终,他们没有一句交流。
整个过程中,只有餐具碰撞的细微声响,以及沉默。
尤思靠在枕头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女人放好餐菜后,沉默地坐在老头的床尾,静静等待着老头扒拉着饭菜。
老头的动作很是迟钝,每一勺都挖上一大口饭,塞入嘴中。
不到五分钟,他就把这一顿简单的午餐给解决了,碗碟里面除了一丁点可怜的油水,没有一片菜叶被遗漏在其中。
那女人见状,立刻起身,重新开始机械地组装饭盒。
就在她抱起饭盒,刚准备走的时候,老头开口了,声音干涩,“你中午吃啥?”
她的语速快的不自然,“在单位已经吃过了,下午小智会来看你。”
她没有多停留,抱起有些褪色的保温饭盒,匆匆走向门口。
经过尤思病床的时候,一声绵长而悠远的“咕噜”声从她的腹部传来。
那声音在安静的病房中格外刺耳,仿佛一记耳光,将她刚刚那句“吃过了”的答复击成碎末。
女人的面色瞬间血色尽失,惨白如纸。但她没有回头,没有解释,只是将怀中的饭盒抱得更紧,仿佛这样就可以获得更多的心理安慰。
她加快脚步,逃离了病房。
隔壁老头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声,整个房间回荡着无尽的怅然。
这段插曲让尤思意识到,自己大概也有些饿了,胃部不轻不重传来一阵空洞的绞痛。她按下了床头铃,买了一份医院套餐。
她虽然什么都记不得了,手机里面什么消息也没有留下来,但万幸的是,移动支付账户里面至少还有钱。
这是她醒来以后,唯一一个能让她稍微踏实一点的发现。
盒饭很快被一名护工送了进来。
它看起来十分标准,几样清淡的蔬菜,一小份炖得软烂的肉,一团米饭,色彩分明地躺在分格餐盘里。
从营养学的搭配上看,十分周全和营养。
尤思拿起勺子舀了一口饭菜放入嘴中,咀嚼。
没有味道。
不是清淡,也不是难吃,而是根本吃不出来味道。
尤思可以感觉到大米的软糯,也可以感受到蔬菜的纤维,然而关于“味道”的神经信号,却始终没有传来。
她不甘心,又舀了一大块的肉塞入口中,用力咀嚼。
依旧没有味道。
扎针的痛觉没有了,现在连吃饭的味蕾都消失了。
尤思歪着头靠在身后的枕头上,无语地叹了一口气,看来生的这场病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脑中冰冷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味觉系统已屏蔽。】
尤思忍不住小声嘟囔道,“屏蔽屏蔽,到底在屏蔽些什么!”
她很不满,将饭盒里的菜继续向嘴巴里塞着。
一口接着一口,在机械的咀嚼中重复着。
她不知道已经咽下了第几口饭菜,脑子里杂乱无章的声音变得愈发吵闹。
刹那间,一股浓郁的腥臭味在她的口腔之中轰然炸开,混着**的铁锈味。
尤思骤然俯身,将口中的尚未咽下的残渣尽数吐了出来,紧接着爆发出剧烈的干呕。
她砸了砸嘴,那令人恶心的腐臭黏附在她的口腔壁中,挥之不去。
必须冲掉这个味道!
营养餐附赠了一瓶橙汁,尤思连忙拧开那瓶新鲜的橙汁,仰头灌了一大口。
“噗——!”
橙汁被她喷了出来,溅了一身。
不是清甜,不是酸爽。
入口是同样令人作呕的腥锈味,甚至更加浓郁,还混杂着一股明确的、温热的铁锈味!
是血的味道。
尤思僵住了,握着瓶子的手剧烈颤抖。
这家医院,究竟是什么!
隔壁老头注意到了她的动静,不满的声音响了起来,“小姑娘!”
“我还要午休,声音能小点不?”
尤思扭头看向隔帘,她看不见此刻老头的表情,只听到那不耐烦与凶狠。
眼泪不自觉地从她的眼眶中溢出,将她整张脸全部浸湿。
她紧紧咬着嘴唇,不敢发出更多的声音。
这股奇怪的味道从她的口腔一点点渗透,逐渐将她整个人包裹,她快要崩溃了。
尤思伸手,将小桌板上那些看起来亮丽诱人的餐食,连同整个饭盒,狠狠掼进了垃圾桶。
她低头看向手背,看向那根错误位置的针头。
下一秒,她没有任何犹豫,将针头从皮肤里扯了出来。
没有流血。
没有疼痛。
皮肤上只留下了一个小小的针孔,邻近的一小块皮肤因为胶带而微微发红。
冰冷的药液从断开的针头处滴落,在地面上落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她需要找一个洗手间,立刻,马上!她必须要用清水,用任何可能的方法,将口腔里这些可怕的味道全部清除干净。
躯体沉重得像灌满了铅,每一条肌肉都在尖叫着抗议。
尤思硬生生撑起这具不听话的身体,手脚并用,翻滚下床,膝盖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扶着床沿,踉跄地一小步一小步,挪到了病房门口。
她的手按在冰冷的门把上,用力推开。
病房外的世界,第一次毫无遮拦地展现在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