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啡肽的分泌使你更容易进入睡眠。
第二天早上,六点,尚未改变的生物钟促使你醒来。你眨了眨眼睛,看着老式木床的床顶,不知今夕是何夕。
哦,临山木屋。你想起昨日的经历,抱着被子翻过身去,继续迷迷糊糊地睡回笼觉。你的身体睡着,意识却是清醒的,你听到隔壁邻居轻声下楼的声音,不是“咚咚咚”,而是小心的“吱嘎”“吱嘎”。
手机屏幕上的表盘转到八点多,你揉揉眼睛,再也睡不下去,起身下楼。换衣洗漱之后,你打开木门,就着青草香气伸了个懒腰。清晨的山林气息清新湿润,尚带凉意,你抚了抚胳膊,转身回屋套了件外衣。
你坐在廊下,将脚半挂在廊外晃动,若是再暖些,便可以将脚全放进去撩水玩。水池里应是种了睡莲,一个个花苞饱满,只待盛放,里面还养了好几条不知品种的鱼,你仔细看了看,只能认出两条红锦鲤。
沈星回早早便起了,这会儿正戴着草帽在地里忙活,他见你已经出了屋子,起身回屋拿出一盒奶和一个面包来。
“吃了吗?这是我早上烤的,烤多了,你尝尝看。”他走过来,坐在你旁边半个身位处,将早餐递给你。
话既已说到这个份上,你也只能客气地接过来,“好呀!谢谢!”
牛奶是热过的,面包也还带着余温,麦香四溢。你在他期待的眼神中咬了一口面包,表皮金黄酥脆,内里蓬松绵软,是真的很不错。
你眼前一亮,真诚的说:“很好吃诶,你很厉害,我做不到这个程度。”
沈星回挠挠脸侧,转过头去,“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昨天晚上时间紧张,这个做起来比较简单。”
“做面包很废功夫的,能做出来就已经很厉害了,何况你这个真的真的很成功。”
沈星回笑了笑,“你喜欢就好。”
他打开手里的鱼食,给水池里投了一些。原本悠哉悠哉的鱼儿听见水面的细微响动,都突然摆动尾巴朝鱼食跃去,争相翻涌着,谁也不让谁。
“睡莲是不是快开了。”你咽下一口面包,随意找了个话题。
“嗯。就这两天吧。”
“紫色的睡莲,开放的时候一定很好看。”
“应该还不错。花园里很多花都快开了,我一会儿带你去看看。”
“好呀。”
你远远望着花园里各色的植株,加快了咀嚼速度。
沈星回见你吃完了面包,迫不及待地牵起你的手腕,拉着你往花园跑。
“诶,奶盒还没扔。”你转头看着廊边孤零零的奶盒子。
“一会儿再扔。”
好吧,反正它也不会长腿跑。
“这是无尽夏,已经开了大部分,这里的土壤被调成了酸性,所以它开的是蓝色的花,如果喜欢粉色,可以把土壤调成中碱性……这几株是飞燕草,底下都开了……向日葵还在长,估计要到七八月份开……鸢尾也已经开了,很漂亮吧……墙上挂的是矮牵牛,花期特别长……”
你只能一路跟着他不停地点头。
沈星回将你拉到院子角落,“这个角落还是空的,你有没有喜欢的花?或者,放个秋千怎么样?”
“嗯?问我吗?”你的脑子还在吸收花卉知识,一时转不过弯来。
沈星回点点头,“管家交代了,请我们务必给这一块提些好的建议。”
“哦哦,”你往四周看了看,歪头思考一阵,“放个秋千吧,这里的视野很好,便于赏花,也可以坐在秋千上休息,看书、打游戏,都很惬意。”
沈星回点点头,“知道了。”
他又将你拉去菜圃,一一指认,“这是包菜、菠菜、小青菜……西瓜、黄瓜、番茄。”
你蹲下身,拨开几片叶子,看到有几个番茄已经泛红,“这几个快好了吧,好厉害,这几天都是你照顾的吗?”
沈星回蹲在你身边,戳了戳面前的小苗苗,“嗯。其实照顾地不好,你看这块空地,之前那株苗生病干枯了,我配了枯草杆菌水,把这些地都浇了,免得它们再生病。又把剪下来的侧枝种下去,它还没有长大。”
“哇,你才比我早来两天,就什么都认识,什么都会了?”好像是你的错觉,你总觉得,他介绍的口吻十分骄傲,好像这都是他亲手种下似的。一定是错觉,他应该只是骄傲于自己神奇码农的聪明脑袋。
沈星回红了耳朵,挠了挠侧脸,“屋子里有种植类的书,你那应该也有,看过就都会了。”
你仍是觉得不可思议,“你看完了?学得好快啊。”
“嗯……知识还有待运用。”
“没关系,我们一起实践。”你呲着白牙,十分兴奋。
说干就干,你戴了草帽和手套,随他一起收拾院子,除草、浇水、施肥、松土,时而靠在一起嘀嘀咕咕一阵,研究遇到的问题,忙得不亦乐乎。
沈星回主动请缨准备中午饭,他说:“我食量大,多做几顿比较公平。”
彼时你正兴奋地给番茄松土,闻言侧过头来,将眼睛弯成一道小桥,“还好啦,你高高壮壮的,吃得多是正常的。做饭嘛,整个过程才是最耗精力的,多做一些饭菜的量不费什么功夫。”
沈星回蹲着身子,托着脸,“可我看昨天那样子,你再请我几顿,冰箱就要空了。”
你不以为然,继续拿着双叉往土里戳,“我已经知道超市在哪了,再去买就行啦。”
“好吧,那中午尝尝我的手艺,晚上你做。”
“嗯,”你点点头,随即又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你需要什么菜,我去给你摘!”
刚刚只一味地拔杂草,还没有摘过菜呢!感觉很好玩。
“嗯……刚才看黄瓜有熟了的。”
你拼命点头,跃跃欲试,“有的!”
沈星回慢慢思考着,“再摘些菠菜……葱……空心菜……差不多了吧。”
“嗯嗯嗯。”你连连点头,扔了双叉,进屋取剪刀。
在你身后,沈星回蹲在原地,支着头,看着你几乎要蹦跳起来的身影,笑得很是宠溺。
你捧着菜篮子,第一次进沈星回的屋子,你好奇地左右看看,他这边的格局与你的刚好相反,家具什么的倒都是一样的。只有细节处不太一样,比如沙发上有个盖毯,还放了一本书,厨房的瓶瓶罐罐按主人的使用习惯摆放着。
你不好意思多看,扫了两眼就随他转进了厨房,给他打下手。
沈星回熟练地系上围裙,开始忙碌。你蹲在垃圾桶前面摘菜,看着他身上和你同款不同色的简笔画小兔子围裙,低下头偷笑几声。小兔子和沈星回的气质竟然意外地合适,蛮可爱的嘛。
沈星回突然蹲下身,“你在笑什么?”
你来不及收回笑意,被他抓了个正着,窘迫了一秒,索性光明正大地笑起来:“没什么,这个围裙挺可爱的。”
“哦,”沈星回眯起眼睛,“这已经是超市里比较好看的款式了,难道你更喜欢印着‘家庭煮夫’或是‘饲养员’一类的款式?”
你的脑子里不可抑制地浮现出沈星回穿着那两款围裙的样子,呃,很人夫感,但不必了。
“咳。没说不好看呐,这个围裙很小清新,很适合你,真的!”你睁大眼睛,尽量让自己的眼神显得更真诚无辜些。
“哼。”沈星回发出不相信的鼻音,但他不再追究,站起身来,继续淘米洗菜。
沈星回做菜的手艺也很不错!就是搭配有些奇怪,比如说,麻酱菠菜……不过味道还算不错。
你没在大块头手里抢到洗碗的位置,只能帮忙收拾收拾桌面。他还没有洗完,你也不好现在就告辞,就四处转了转,看见他沙发上被盖毯盖了一半的倒扣的书。你好奇地拿起来看看,是你之前看过的一本,很有名的作家写的,讲生活,讲趣事,讲人间烟火。
你扫了两眼他正看的那一页,恰好他关了水龙头,脱下围裙走出来。
你扬了扬手里的书,“不好意思,擅自动了你的书。”
沈星回无所谓地笑了笑,“尽管看。”
“之前看过了,很喜欢这本。”
“是吗?”沈星回走到你身边,扫了两行文字,“用文字记录下生活琐碎,是件浪漫的事情。”
你看向他的眼睛,点点头,“是呢。可是……要先热爱生活,才能发现琐碎里藏着的美好吧。”
“听你的语气,好像很羡慕?”沈星回疑惑地看着你,“你不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你把书放回原位,手肘撑上沙发,“在这里的生活,我很喜欢。以前的……”
你撇了撇嘴,摇摇头,“那叫作什么生活!不过是活着。可是话又说回来,如果连活着都做不到,又谈何生活呢?”
沈星回也学你的样子撑着沙发,“可我觉得,在哪都能活,只是活的样子不一样。”
你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去,用指尖摩挲沙发,“我可能,没有那种勇气。目前来说,只有银行卡上的余额才能给我带来些许安全感。”
“没关系。慢慢来。”
“嗯。谢谢你。”
你向他道了午安,准备回自己房子睡午觉。
或许是昨晚睡眠比较好的原因,你翻了几次身也毫无睡意,脑袋里充斥着过去一年工作中的苦闷,还有他说的“在哪都能活”。你长舒一口气,生活若是真的这么简单,该有多好。
你的喉咙又开始发干,身体无端冒出一股渴求。你对这股渴求太过熟悉,你从来没有战胜过它,今天也不例外。你起身坐在床沿,叹了一口气,认命地下楼。
你光着脚,慢慢步下楼梯,尽量不吵到隔壁的邻居。
你打开冰箱,取出一罐酒精饮料单手打开,带着凉意的气泡“滋”地一声冲出罐口,仅这一声,就将你的渴意解了大半。你走到沙发盘腿坐下,边喝边打开投影仪寻找想看的电影。
就这个吧,很久没看了。你放轻声音,取过抱枕拥在怀里,小口小口喝着手中白桃味道的调制酒。
“笃笃笃”。影片过半,小屋木门传来被敲响的声音,随之是被木头阻隔而变得闷闷的熟悉嗓音,“我烤了蛋挞,你吃吗?”
你赶快放下罐子和抱枕,“咚咚咚”跑去开门。
沈星回举了举手中的盘子,“我本来以为你还在睡觉,但走到门口喂鱼的时候听见屋里有电影的声音,我刚好烤了些蛋挞,就来问问你。”
你打开门请他进来,“哇,好香,谢谢!我确实正在看电影。”
沈星回走进来,将蛋挞盘子放在沙发旁边的小几上,盘子旁边有两个倒伏的空罐,和一个喝了一半的罐子。
他又看了看电影画面,“啊……这部电影,我之前看了一半,后来忘记补了,不知道女主角最后有没有回到小森。”
你坐到沙发上拍拍坐垫,“那刚好,一起看吧。剧透怪没意思的。”
沈星回从善如流,端正地坐下来,拿过蛋挞递给你。
你客气地接了过来,小小咬了一口,“不错诶,蛋挞皮很酥脆,蛋液不是很甜,很符合我的口味!店里那种太甜太腻的,我顶多只能吃得下一个。”
沈星回开心地笑笑,“喜欢就好。蛋挞皮是买的成品,蛋液是我自己调的。”
你的嘴巴被塞满,只能夸张地伸出沾着酥皮的大拇指。
你一口气吃了两个,肚子便有些撑了。
“啊,”你正想取过那半罐酒,突然想起没有给客人拿水,连忙跳下沙发“噔噔噔”跑到冰箱跟前打开门,“我没有别的饮料,你喝酒吗?喜欢什么味道的?”
沈星回慢悠悠走过来看看,还不到24小时,冰箱里的罐装酒从12罐变成了8罐。他皱了皱眉,“你会,控制不住想喝酒吗?”
你知道他想问什么,但你不认为一个只认识了24小时的,可能连朋友都还称不上的人,可以这样窥探你的**。你低下头拨弄几下罐子,尚算礼貌地回复,“低度酒。没事。”
“喜欢早上空腹喝吗?”
你皱了皱眉,关上冰箱门,转身面对他,“你不如直接问我有没有酒精依赖症。”
沈星回担忧的眼神不加掩饰,“那……你有吗?”
疑似你这辈子第一个喜欢的男生,在认识的第二天,站在你面前,问你有没有精神疾病。挺魔幻的。
你被冒犯地涨红了脸。你移开视线,攥了攥拳头,“我想,我们只是临时的邻居关系,这并不关你的事。”
你冰冷的语气让沈星回意识到自己问的有多么不合适,他急忙退开一步,“抱歉,我只是……酒精依赖症如果任由发展,会对身体和精神造成不可逆的伤害,如果你……”
“谢谢!”你强硬地打断他,“我知道。可你以为你是谁,可以到我的领地来管我的事。”
沈星回沉默下来。
“我有点事要出门,请你自便。”你感觉到自己的情绪开始不可控起来,打断了对话,转身上楼,没有再看他一眼。
你打开衣柜,慢慢拿出防晒服穿上。楼下一直没有什么动静,你轻轻挪步过去,往楼下看了看,但看不到厨房里面,不知道沈星回走了没有。你等了几分钟,步下楼梯,望了一圈,厨房空荡荡的,客厅里,电影没有受到气氛影响,仍在兢兢业业地播放着,盘子里剩下的两个蛋挞还在散发甜香,但做蛋挞的人已经不在这了。你犹豫了一会儿,过去拿起蛋挞放进冰箱里,拿起大门边挂着的草帽戴上,穿上外出的帆布鞋,快步朝院子外面走去。
下午四点,已经过了太阳最毒的时间,但水泥路面的温度还是很高。出了院子,你放缓了脚步。路边的稻田里偶有农人在除草,水稻的苗苗已经长得很高了,但叶子仍是细细少少的,能看到底下褐色的泥土。
你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自嘲笑笑,这情形让你想起幼时和双亲吵了架“离家出走”的样子。为了躲避别人冒犯的窥探,而跑出家来,你好像一直都没有长大。包括对酒精的依赖也是,不过是躲避现实的一种幼稚手段。
邻居先生大概会认为你这个人不识好歹。虽然是他冒犯在先,但你说的话有些太过伤人了。像只刺猬,你想,真不招人待见。
你又踢走一块石子。可是他凭什么说你有精神病!虽然,虽然是有点控制不了,但你查过的,症状不算严重,还够不上依赖症。只是助眠而已……戒断,应该很容易吧……
你走到无人的田埂上,蹲身看水沟里的蝌蚪和小银鱼游泳。
不过,买酒的时候,不是决定了要慢慢戒掉吗?来这里的其中一个理由,也是想看看,没有了工作压力,能不能戒掉每晚喝酒的坏毛病。这才第一个24小时,就喝掉了冰箱里三分之一的酒。
你捡起一根树枝,戳戳水里正在午睡的呆头蝌蚪。蝌蚪吓了一跳,抖了抖尾巴,慌乱地转了一圈,飞速跑走了。
你笑了笑,要是你也能这么无忧无虑的,就好了。
你拿着树枝,一直逗弄着沟里的可怜小动物,现在他们一见人影过来,就成群结队地飞速逃跑,尾巴把沟底的淤泥全激了起来,显得水有些浑浊。
你叹了一口气,扔掉树枝,放过了这些小呆鱼,慢慢往回走。
这才第二天,就和邻居搞僵了关系。一会儿要是遇到了,该怎么办?板着脸?还是笑一笑?可是他也有错,你并不想主动打招呼。
你忐忑地挪回了院子。不巧,邻居没有回去敲代码,而是闲得在廊下,呃,好像在吃樱桃?
你只瞟了他一眼,就飞快地转开了视线。和人吵完架后的第一次见面是最尴尬的时候,你慢慢走着,假装自己正在关心菜圃的苗苗长得好不好……
“吃樱桃吗?路边摘的。”
和别扭的你不同,你的邻居率先递来和好的信号。你被突然响起的声音惊了心,但面上却不显什么。
还得做一段时间邻居,既然他主动搭话了,那还是顺着台阶下吧。“好哇,”你几步走到他身边坐下,“路边还有这种小樱桃呐?”
“嗯。可能是谁不小心把核扔在那里,它自己长出来的。你喜欢的话,我带你去采,过几天下了雨,就要掉光了。”
你吃着指甲盖大小的樱桃,偷偷瞄了他一眼,他还是之前那副样子,温温柔柔地看着你,好像你们刚才并没有发生什么不愉快的对话。
“好。明天去摘吧。”
你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都默契地不再提那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