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光初露,夜色未褪尽。
宋安便已在院落僻静的一角盘膝坐下,凝神调息。
待周身灵气运转顺畅,她抓起手边的木棍,开始剑术练习。
昨日饱餐一顿,此刻只觉得精力充沛,浑身是劲,自然不能浪费这大好晨光。
起初,挥动木棍时,身体某些部位还会传来轻微的拉扯痛感。
但她并未停下,随着动作的舒展,那点不适渐渐消散。她先是随意挥舞,活动筋骨。
随后心神沉静下来,开始凭空构想对手,针对上次实战中暴露的不足,调整改进自己的招式与应变。
练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不远处传来轻微的开门声。
徐寒锦也醒了,正欲出门。
他远远瞥见在朦胧晨光中独自练剑的宋安,脚步微顿,只看了一眼,便习惯性地低声评价了一句。
“乱七八糟,毫无章法。”
话一出口,他立刻想起昨日陆听雪的叮嘱,硬生生把后面更毒舌的话咽了回去,面无表情地快步离开。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宋安此刻五感敏锐,加之她正闭目凝神,想象对战画面,听觉尤为灵敏。
那莫名地吐槽,清晰得传到她耳中。
她手中木棍不停,心里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人怕不是不会好好说话?早起出门先放个嘲讽当晨练?
不过这念头一闪即逝,她根本懒得理会,心神很快便重新沉浸到自己的剑招推演之中,只当是听见了一声不太悦耳的叫唤。
直到天色已明,陆听雪端着一碗粥从房内走出。
她安静地站在一旁,没有打扰,直到宋安一套剑法练完,停下休息,才微笑着走上前。
“练了这么久,累了吧?我煮了些清粥,一起用些吧。”
宋安眼睛一亮,接过还温热的粥碗,满足地吃了起来。
“多谢师姐!师姐手艺真好,这粥不仅暖胃,还暖心。”
陆听雪听她打趣,眉眼弯弯,接过空碗柔声道:“你喜欢就好。我不打扰你练功了。”
说罢便转身回了屋。
宋安心中感慨,陆师姐好像自己心中的姐姐一般,不过那徐师兄就算了,见面就像有仇似的。
她甩甩头,将杂念从脑海里清除,再次握紧木棍,投入到新一轮的练习中。
心无旁骛之下,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日头已然偏西。
她收了势,擦了擦额角的细汗,想起明日就要去学堂了。
她心里盘算着,去藏书阁看看,看看那人醒了没有。
想着,便立马动身前往。
宋安往藏书阁走,走得越近步子却越慢。
她是看见那个昏迷多日的男子醒来了。
不过画面有些不对,不仅醒了,还正蹲坐在一边磨草药。
没看错吧?这是怎么回事?
宋安看得一愣一愣的,觉得是自己看错了。
那男子察觉到有人,抬头瞥了她一眼。
然而,那目光平静无波,就像看一个寻常的路人,随即又低下头,继续慢吞吞地磨他的草药。
宋安满腹疑云,一边警惕地用余光扫视着他,一边挪到躺在院中摇椅上的郭娘身边。
郭娘正眯着眼,一边手拿着本书,一边随着脑中的想象,曲调轻轻摇晃,很是惬意。
宋安伸手轻轻拍了拍郭娘的肩膀。
“妈呀!”郭娘被吓了一跳,手中的书也“啪”地合上。
见是宋安,她没好气地拿起书卷,不轻不重地敲了下宋安的脑袋。
“臭丫头,吓我一跳,干什么?”
宋安凑近些,压低声音,目光却依旧锁定在那男子身上。
“郭娘,这是什么情况?”
她眉头紧锁,拧成了疙瘩状。
郭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又瞧见宋安脸上那复杂奇怪的表情,不知像什么动物,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宋安附耳过来,用气音神秘兮兮地说:“他啊,这摔了一下,失忆了。”
失忆了?!
宋安见郭娘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眼睛瞬间瞪圆了,然后回头看那男子。
她从来只从别人口中听过,活生生的失忆人,还是头一回见!
郭娘瞧着她那副“我真的假的,你莫要诓我”的震惊模样,边笑边说:“依我看呐,还是‘选择性’的。好多事不记得了,心智好像退回到了几年前,懵懵懂懂的。”
啊?!还有这种病?
宋安感觉自己的认知受到了冲击,这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郭娘见她小脸上写满了好奇和震惊,便努努嘴,怂恿道:“不信?你自己去问问看呗。”
宋安倒不是全然不信郭娘,只是失忆这离奇事儿,亲眼所见是头一遭,心中难免惊奇。
好奇心驱使她走上前,不过没有贸然拍肩,而是选择在他侧前方蹲下,保持了一个不至于惊扰,又能观察对方神色的距离。
她斟酌着用词,语气尽量平和:“这位大哥,打扰了。不知该如何称呼?你在此处是?”
那男子闻声抬头,停下手里的动作,他先是看向宋安,随即又看向郭娘。
郭娘躺在摇椅上,优哉游哉地扬声道:“傻小子,这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过,救了你的人,不是坏人,放下吧。”
男子一听,连忙放下药杵,站起身对着宋安便是一个深揖。
“原来是恩人!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我叫钱奉。”
然后他又指了指地上的药碾,回答宋安的问题:“郭娘让我在这里帮忙磨药,说是能抵些药费。”
救命恩人这四个字让宋安眼角一跳,一阵心虚尴尬。
救命?我分明差点要了你的命……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如今成了他的恩人?
她先将人虚扶起来,然后又快步回到郭娘身边,压低了声音。
“郭娘,你为何要这么说,我何时成了他的救命恩人?”
郭娘看着她急赤白脸的样子,更是乐不可支,压低声音逗她:“怎么,不当恩人,难道要我说你是他仇人,让他现在跳起来跟你我拼个你死我活?”
宋安一听,想了想那画面,确实很有道理。
但她还是小声嘀咕:“可是,那也可以说是普通同门啊。”
郭娘打断她,用书卷轻轻推了推她。
“别可是了,是恩是仇,现在重要吗?你不是有心想弄明白些什么,现在不正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去问问看,看他如今记得些什么,总好过你自己在这里胡思乱想。”
宋安被说动了。
她转头看向又乖乖蹲回去磨药的钱奉,目光复杂。
郭娘说得对,无论钱奉是真失忆还是伪装,此刻正是解开之前诸多疑惑的机会。
宋安又走近,在那男子身旁蹲下,保持着一段安全距离。
“我叫宋安。有些事想问问你,若你知道,能告诉我吗?”
钱奉抬头看着他,坚定说:“若是我晓得的事,定会告诉你。”
宋安先问:“你还记得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吗?来这里要做什么?”
钱奉摇了摇头。
宋安又问“那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吗?之前发生了什么?”
依旧是摇头。
宋安再问:“那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武功吗?”
钱奉第三次摇头,脸上甚至露出对自己会武功这件事的疑惑。
一问三不知。
宋安感到一阵无力,但仍不死心:“那你总还记得些什么吧?任何事情都好。”
提到这个,钱奉沉默了片刻,像是在努力回想。
他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声音也低沉了些:“我只记得家里遭了盗匪,很乱。我和阿妹阿弟他们跑散了。后来,后来不知怎的,再醒来就在这里了。”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带着一些不确定。
盗匪?跑散?这与那晚他昏迷前嘶吼的内容对上了。
宋安觉得这是个线索,便顺着追问:“你还记得家在哪里吗?你的阿弟是谁?”
家和阿弟这两个词似乎触动了什么。
一边捣药一边回忆的钱奉猛地抬起头,然后直直地看向宋安,眼中带着惊喜。
“我家在青岭村,我阿弟叫钱禄,你听说过吗?或者,你救我的时候,可有见过我阿弟?”
他的话中也带着毫不掩饰的期盼。
宋安被他这突然的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心口一窒,下意识地微微偏开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她问这个问题时,确实是因为想起那日守阵时问她的人,应该就是钱禄。
不过,她虽未杀死他弟弟,但按照别人口中所说,他生还的希望也几乎没有。
钱奉见宋安避开了目光,没有回答,他低下头,用力地捣着药杵,声音闷闷的。
“没看见也没关系的,我阿弟他啊,比我有本事,从小就机灵,他一定能照顾好自己。我啊……我不给他添麻烦就好了。”
听着他的话,宋安喉咙不自觉有些发紧,心中有些酸涩。
她也是有兄弟姐妹的人,能体会到那种血脉相连彼此牵挂的心情。
可她抿紧了唇,依旧不知该如何回应。
钱奉又提了提气,笑了笑。
“要是可以,我想回家去。说不定,我阿弟阿妹他们已经回到家了,正等着我呢。”
然后他看了看手中的药杵:“郭娘说我犯了些错,救我也花了许多银钱,得留下来干活,把债还清才能走。”
宋安没探听到想要的讯息,心里反而像是堵住了。
她站起身,拍了拍衣角的尘土说:“你先忙吧,我没什么要问的了。”
宋安默然走到郭娘身旁,眉宇间带着一点忧郁。
郭娘斜睨了她一眼,将她的沮丧尽收眼底,慢悠悠地道:“瞧这模样,是半点有用的都没问出来吧?无妨,日子还长,不急在这一时。”
宋安问:“郭娘,您打算一直让他留在这儿吗?”
郭娘无所谓地耸耸肩,目光扫过那边埋头干活的钱奉。
“我这儿嘛,留着这人一时可以。不过,他一个大男人,长久地藏在这肯定不行,终究不是个事儿,传出去不好听,还是早些打算寻个去处为好。”
“那要送去哪里?”宋安追问,声音绷紧了些,“是交给剑宗执法堂,还是送去青城官府?”
她嘴上这样问着,心里却清楚,这两个选择,无论哪一个,对他而言恐怕都不会有好下场。
郭娘终于从书卷上抬起眼,看向宋安。
“这我可就管不着了,人是你带来的,这自然该由你决定怎么处置。不过嘛,他在我这儿吃住用药,可都是要花销的,这笔账,就从你那月峡草里扣除。”
宋安来处置,她也不知该怎么办。
郭娘看着宋安那模样,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口提点。
“说起来,再过约莫一月,宗门会开放一次下山探亲的机会。你若真想安置他,那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听到这话,宋安猛地抬起头:“您的意思是送他下山?”
“哎,打住!”
郭娘立刻抬手反驳她的话。
“我可没这么说,不过你想这么做的话,也要先看他这失忆是真是假。确认他真的一切正常,不会再惹出什么乱子,到那时,再做安排,才算稳妥周全。。”
这番话入耳,宋安想了想,也觉得十分可行。
她连连点头:“您说得对,是该如此。”
郭娘笑了笑,指了指旁边的地。
“你答应我的活,这次别忘了。”
宋安看过去,马上反应过来。
“好的,收到。”
活不一会就干完了,又找了找书,没找到能看的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