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狼身上多处箭伤,前胸后背,血迹斑斑,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小狼仿佛是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母子死别一般,不停地用脑袋拱着母狼的身体,喉中发出阵阵令人心颤的哀鸣声。
安麦检查完母狼的伤势,冲着安乐沉重地摇了摇头:“救不了了,伤势太重,尤其是胸前这处,是致命伤,它没有当场死亡而坚持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安乐沉默不语,四周一片寂静。狩猎队支援安顺、安图几人杀死了另外五只狼,赶来后听完安乐说完前因后果。安麦懂医术,立即对母狼展开救助,不过母狼伤势过重,回天乏力。
不多时,在渐渐浓重的夜色中和幼狼的阵阵哀嚎声中,母狼停止了虚弱了地呼吸,彻底死了。
“安乐。”安小鱼蹲下身,轻按安乐的肩头,温声叫了一声。
安乐长出了口气,对还在用脑袋拱母狼身体的小狼叫了声:“安小金。”
小狼垂着耳朵,眼神悲伤,缓步走到安乐跟前,脑袋蹭着安乐的小腿,口中发出委屈的唧唧声。
安乐揉着安小金的脑袋,抬头对安桐道:“小桐哥,我想把它埋了。”
无人提出异议,众人协力挖了坑,将母狼埋了,堆了个小小的坟头。小狼围着小小的坟头打转,用爪子刨着坟堆。
安桐道:“想来是小狼误进了营地,狼群循着气味找来的。乐乐你身上有小狼的气味,母狼才对你穷追不舍的。”
“可这真的是狼吗?”安林眠蹲下,抱起小狼,疑惑道,“有这么亲人的狼吗?”
“会不会是狼狗?”安图猜测道,“我看他耳朵似乎比狼崽要大一些。”
安桐沉吟道:“现在太小,还看不出来,不过有这种可能。狩猎队的猎狗就是祖上让狗和狼杂交培育出来的,这只确实有些像狼狗。”
“呜~”小狼在安林眠怀中挣扎了下,似是要下来。安林眠将小狼放下,小狼转到安乐脚边,脑袋蹭着安乐的腿,呜呜地叫着。
安乐弯身将小狼抱起,小狼在安乐怀中安静下来,安乐犹豫了下,问道:“能找到狼群剩下的狼吗?”
安桐摇头道:“狼群以家族为一个团队的,每个狼群都有自己的领地,一般很少会去别的领地,但这处狩猎点没有狼群,也不知道这群狼是从哪边来的,恐怕很难找到。而且……”安桐看了一眼地上摆着的五只成狼的尸体,迟疑道,“一般一个狼群家族也就五六个成狼,恐怕这就是这个家族全部的成员了。”
安乐低头抚摸着怀里的小狼,低声道:“那它…..该如何在野外生存?”
“带回去吧,”安小鱼轻声接道,“等他长大再放归山林。”
安乐也有这个打算,但毕竟是狼,品行未定,若想养在村中也需征得村人的同意。
安桐看出安乐心中所想,道:“它现在还小,没有威胁,平日别饿到他,应当不会在村中作乱的,带回去也无妨。马上冬天了,留在野外很难活下去,等来年开春再放归山林吧。由狩猎队出面担保,村人会同意的。”
安乐低低嗯了一声,道:“谢谢小桐哥。”
安桐拍了拍安乐肩膀,道:“走吧,该回营地了。”
安小鱼、安乐合力猎杀一只成狼,安顺、安图两人在猎杀群狼中表现出色,考核提前宣布结束,三人均通过了考核,正式加入狩猎队。但此次来狩猎不仅是为了考核三人,也是为了准备村民过冬的裘衣毛皮,故而狩猎仍要继续。
吃过晚饭后,安乐总算从杀了好朋友的亲妈的负罪感中走了出来,安小金吃饱喝足后也恢复了精神,像只狗一样热情地绕着众人跑。
安林眠、安麦两人抵抗不住可爱毛茸茸的似火热情,把安小金拉去洗了个澡,逗了许久,最后把安小金累的一脸疲倦,耷拉着眼皮逃进了安乐的木屋,跳上安乐的床就趴下睡了。
安乐也打算睡了,但直到睡前他又想起了一件事:他本打算再去要一床被子的!
但今晚他睡的晚,而此时夜色已深,再去敲门要被子……安乐迅速摇摇头,心道再凑合一晚吧,今日给众人带来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怎么了?”见安乐坐在床上盯着被子不动,安小鱼站在床边问道。
“没事没事。”安乐快速说道,同时将趴在床里侧睡觉的安小金抱到床中间,接着紧贴着墙躺下了。
想要和安小鱼保持距离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安小鱼:“……”
“快熄灯,睡觉吧睡觉。”安乐催促道。
“哦。”须臾静默后,安小鱼哦了一声,吹了灯,爬上了床,默默钻进了被子里。
黑暗完全降临,安乐默默松了口气,并在睡前再三提醒自己不要越界!
但当他半夜被身体的酸痛疼醒的时候,安乐绝望地发现他又被安小鱼搂着,而且这次他无法脱身——因为他已经紧贴着墙了,越界的是安小鱼!
一如昨晚,安小鱼侧躺,额头抵在他头顶,一只手臂压在他腰间,唯一让他觉得安慰的是,这次没他枕着安小鱼胳膊。
安乐以手扶额,深吸一口气后,鼓足力气,两只手指捏着安小鱼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抬起圈着他的那只手臂。
“安乐。”手臂还未离开他的身体,安小鱼略显低沉地声音先一步传进了安乐耳畔,温热地气息经过他耳尖时,安乐被惊得身体一阵颤栗,捏着安小鱼的两个手指忽然泄了力,腰腹上未来得及离开的手腕又砸了下去。
安乐调整了下呼吸,用若无其事地淡然口吻说道:“挪一挪,你越界了。”
安小鱼不动,道:“什么界?”
“三八线。”安乐道。
安小鱼不懂:“什么?”
“楚河汉界!”安乐没好气的嚷了声,一把推开安小鱼的手臂,嘟嚷道,“有没有点分寸。”
“什么分寸?”安小鱼又问道。
安乐侧过身,与安小鱼拉开一点点距离,脸正对着安小鱼,义愤填膺道:“安小鱼!你是失忆了!不是傻了!哪有兄弟贴着睡的?!人与人之间是有个安全社交距离的!你!越界了!”
安乐似乎从他妈妈那里听过一个心理学理论:人有一个与人交往的安全社交距离,正常人社交时都不会不由自主的与他人保持这个距离,而一旦对方越过这个距离,便会令人觉得产生领地被侵犯的感觉,心理学上把这个距离成为亲密距离,意思也很明显,只有非常亲密的人才被接受进入这个范围。
而结拜兄弟,显然不在非常亲密关系的范围内。
安乐发泄完,过了好一会,才听到安小鱼情绪不高的哦了一声,身体往外挪了挪。
不知为何,安乐胸中莫名生出一阵烦躁,一言不发地翻了个身,侧身紧贴着墙而躺。
一阵轻微的窸窣声,睡在床尾的安小金踩着被子到了安乐胸前,挤进了安乐与墙壁的狭小的缝隙中。
安乐不得不往外挪了一下,后背猝不及防的撞上了安小鱼的前胸。
安乐微微叹了口气,道:“再往外挪挪。”
安小鱼却没动,盯着眼前模糊的轮廓,低声叫道:“安乐。”
安乐一手撸着狼,不张口的从喉咙里闷声应了一声,毛茸茸的触感令心中的烦躁感稍稍散去了些。
“那个时候……被狼……攻击的时候……你在想什么?”须臾,安小鱼断断续续地问道。
“又要死了。”安乐波澜不惊的答道。
“还有吗?”
安乐沉默了下,道:“没了。”
过了片刻,安乐才听安小鱼再次问道:“那你上次……是因为什么死的?”
“生病了。”
“什么病?”
“先天性心脏病。”
“心脏病?是什么?心疾吗?”
“不知道,大概是吧。”
安小鱼又沉默片刻,问道:“是什么症状?”
“平时不能激动,不能剧烈运动,要时刻注意心脏跳动的频率,维持心跳地频率。病发的时候,心脏会跳的很快、很乱,像野兽一样撞击你的胸腔。胸口像是在被巨大的铁钳挤压、禁锢一样,完全无法呼吸。身体会在一瞬间冒出大量的冷汗,大脑会产生一种极深的恐惧感。还有——”安乐顿了顿,止住了话。
“还有什么?”不见安乐说下去,安小鱼声音低哑的追问了句。
“很疼,”安乐低声道,“心脏很疼,胸口很疼,身体很疼。”
一种难以忍受的、压倒性的疼痛。
“安乐。”安小鱼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似是心疼,或是同情,安乐深深吸气,用满不在乎的语气宽慰道:“没事,现在病好了——”
未等说完,安乐身体一僵,突然哑了音。安小鱼从身后抱着他,额头抵着他后脑勺,低声道:“安乐,我好像患了心脏病。”
安乐呼吸一滞,半晌,艰难开口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个时候……我就是这样的感受。”
闻言,安乐松了口气,无语至极:“你那是吓的。”
“嗯,是吓的,我很害怕,”安小鱼继续说道,“看到你出现的那一瞬间,心脏跳的很快,脑中只有恐惧,很深的恐惧。”
安乐的心跳忽然停了一瞬,继而心脏猛烈地、快速地、混乱地加速了跳动。
“你……在说什么?”安乐按着胸口,竭力平复着心跳,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问道。
“安乐,”安小鱼额头无意识地磨蹭着安乐的毛绒绒的后脑勺,“幸好你没事。”
好一会,安乐不知该如何反应。
“安小鱼。”良久后,安乐转身面向安小鱼,一片漆黑中,他看不见安小鱼的脸,看不见安小鱼的神情。他在脑中想象着那张熟悉的脸,却无法想象那张脸上此刻的神情。安乐直接问道:“你是害怕我会死吗?”
“嗯,害怕。”安小鱼答道。
安乐眨了下眼,道:“为什么?”
安小鱼沉默,片刻后低声道:“我答应了婶婶会保护好你的。”
原来是这样。
安乐觉得心中隐隐要升起一种莫名的失望,于是转身,躺平,故作轻松道:“放心吧,我没事。就是真死了,我娘也不会怪在你身上的。”
话落,在安小鱼再次开口前,安乐先一步结束了夜谈:“快睡吧,不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