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无意撩春风 第28章 市谷烟火

青桑镇的宁静被打破了。并非追兵寻至，而是颜迟的伤势恢复到了一个关键节点，需要几味不算常见、却又并非绝世珍稀的药材进行辅助调理，方能更好地稳固本源，疏通淤塞的经脉。安全屋的储备已然不足。

于是，两人再次改头换面，离开了那处隐秘的角落，向着数百里外一座名为“望海”的繁华大城行去。

慕容离依旧是那副清秀少年的打扮，眉眼间带着挥之不去的警惕，仿佛一头随时准备亮出爪牙的幼豹，行走在熙攘的人流中，身体总是下意识地处在一种易于发力或闪避的姿态。然而，她的目光却总会不自觉地落向前方那个绛紫色的身影。

而颜迟，则换上了一身料子普通、颜色却依旧鲜亮的绛紫色长裙，发髻松松挽起，插着一支不起眼的木簪，脸上施了薄粉，遮掩了病容，只余一双桃花眼流转间，顾盼生辉。她走在喧嚣的街道上，如同鱼儿归入大海，神情慵懒而自在，对周遭的一切充满了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尽收眼底的兴趣。偶尔，她会停下脚步，拿起路边小摊上的一个泥人把玩，或是侧耳倾听街头艺人的吹拉弹唱，那专注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慕容离本以为会直接前往城中最大的药铺，然而颜迟却带着她，一头扎进了望海城最繁华、最鱼龙混杂的市井深处。她不解，却只是默默跟上，目光始终追随着颜迟，仿佛她是这片陌生海域里唯一的航标。

她们先去了一家客流如织、人声鼎沸的大茶馆。颜迟拣了个靠窗又能纵观全局的位置，点了一壶最普通的香片，几碟干果点心。她并不急于喝茶，而是支着下巴，仿佛在听那说书先生唾沫横飞地讲着前朝旧事，指尖却偶尔在桌面或杯沿，以一种极其独特的节奏轻轻敲击几下。

慕容离坐在她身侧，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淡淡馨香，混合着茶馆里廉价的茶香，竟有种奇异的和谐。她看着颜迟那看似随意、实则暗藏玄机的手指动作，心中明了，这是在传递信息。

不多时，便有一个看似普通茶客的中年人，端着茶壶自然地坐到了她们邻桌。颜迟与他并无眼神交流，只是手指在桌下极快地做了几个手势。那中年人微微颔首，留下一个看似随意揉成的纸团，便起身离开，融入人群。

慕容离看得分明，那纸团已被颜迟不着痕迹地收入袖中。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若非她全神贯注，几乎难以察觉。颜迟转过头，对上慕容离探究的目光，唇角微扬，递给她一粒剥好的花生，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掌心，带来一丝微痒。

接着是酒肆。颜迟要了一壶烈酒，却只浅尝辄止。她与那跑堂的伙计随口聊着城中的趣闻轶事，物价涨落，仿佛只是个好奇的过路客。但在某个伙计俯身擦拭邻桌时，颜迟袖中一枚小小的、刻着奇异风纹的铜钱，便悄无声息地滑入了伙计略显破旧的鞋帮内侧。伙计身体几不可查地一顿，随即恢复如常，吆喝声愈发响亮。

颜迟回过头，见慕容离正凝神观察，便凑近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低语道：“看，这就是听风楼的耳目。”声音里带着几分得意，又藏着说不清的亲昵。

她们甚至去了一处嘈杂的戏院。台上咿咿呀呀唱着才子佳人的悲欢离合，台下看客如痴如醉。颜迟靠在椅背上，看似闭目养神，手指却随着锣鼓点的节奏，在扶手上轻轻叩击。散场时，一个捧着打赏铜盘的小厮经过她们身边，盘中多了一枚与其他赏钱无异的铜板，只是边缘有着一道极细微的刻痕。

在昏暗的光线下，颜迟的手不知何时搭在了慕容离的手腕上，指尖轻轻摩挲着她腕间的脉搏，仿佛在确认她的存在。慕容离身子微僵，却没有挣脱，任由那温热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在她冰封的心湖投下一颗石子。

最后，颜迟带着慕容离，来到了城南一处乞丐与流浪汉聚集的破败桥洞附近。她没有靠近，只是站在不远处的街角，假装看着摊贩的杂货。一个蜷缩在墙角、浑身脏污的老乞丐，颤巍巍地伸出手中的破碗。颜迟丢进去几枚铜钱，其中一枚，颜色略深。

老乞丐浑浊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死寂，只是将那几枚铜钱死死攥在了手心。

整个过程，颜迟没有动用丝毫灵力或妖力，全凭事先约定的暗号、对地点的精准选择以及对人性与时机的巧妙把握。她穿梭于三教九流之间，从容不迫，游刃有余，将这座繁华城池的每一个角落，都变成了听风楼无声的信息节点。

慕容离始终沉默地跟在颜迟身后半步的距离，像一个最忠实的护卫，也像一个最用心的学生。她亲眼见识到了颜迟构建的这张情报网络是何等庞大、精细且隐晦。它不依赖于强大的修为，而是根植于市井烟火，依赖于人心的缝隙与利益的交换。那些看似不起眼的车夫、伙计、乞丐、戏子……都可能是在为听风楼传递着关乎修真界风云变幻的只言片语。

颜迟的智慧与手段，在这种无形的战场上，展现得淋漓尽致。慕容离看着她游刃有余地周旋在各色人等之间，忽然觉得这样的颜迟，比那个慵懒妩媚的她，更让人移不开眼。

在一处卖糖人儿的小摊前，颜迟停下了脚步。摊主手艺极好，各色糖人晶莹剔透，栩栩如生。颜迟拿起一个造型精巧的小狐狸糖人，端详了一下，转身递给慕容离，眼中带着促狭的笑意：“喏，给你这个。”

慕容离看着那甜腻的、与她复仇者身份格格不入的东西，眉头微蹙，下意识地拒绝：“幼稚。”

颜迟也不坚持，收回手，自己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那糖狐狸的耳朵，甜味在她口中化开，让她惬意地眯起了眼。她看着慕容离那依旧紧绷的侧脸，声音带着糖浆般的黏稠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小慕容，人生苦短，变幻无常。今日不知明日事，若总是绷着一根弦，时刻不敢放松，那弦……迟早会断的。”

她晃了晃手中的糖人，阳光透过琥珀色的糖浆，折射出温暖的光晕，映在她含笑的眼底：“偶尔尝点甜的，不耽误你报仇。”

慕容离怔住了，看着颜迟在阳光下显得有几分透明感的侧脸，看着她品尝糖人时那纯粹如同孩童般的满足神情，再回想她方才游走于暗流之上、掌控信息的从容……心中某处坚硬的壁垒，仿佛被这市井的喧嚣与那简单的话语，轻轻叩动了一下。

她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尝过甜味了，自从宗门覆灭后，她的世界里只剩下血腥与苦涩。而此刻，看着颜迟唇边沾着的糖渍，她竟生出一种想要伸手替她擦去的冲动。

最终，她们不仅顺利买到了所需的药材，还在颜迟将这些零散信息拼凑、提炼后，获得了至关重要的情报：

九渊城近期在几处人魔边境频繁调动低阶魔物，似在试探，又似在掩盖什么更大的行动。

以及，一个从某个濒死魔修口中流传出的、语焉不详的地名——“蚀骨沼渊”。传闻那里是九渊城关押重要囚犯的隐秘之地，守卫森严，环境极端恶劣。

返回安全屋的路上，暮色四合，华灯初上。慕容离沉默良久。

她看着手中提着的药材，又望向窗外逐渐远去的、笼罩在暮色与炊烟中的望海城。街边店铺陆续点亮灯笼，暖黄的光晕透过车窗，在颜迟安静的睡颜上投下柔和的光影——她终究是累了，靠在车壁上沉沉睡去。

慕容离轻轻将滑落的披风重新为她盖好，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易碎的梦境。她一直以为，复仇之路，唯有手中的剑，唯有以血还血、以牙还牙的搏杀。直到今日，她才真切地意识到，在这条路上，还有一种无形的战争，同样至关重要。情报、谋略、对人心与时局的把握，其力量，有时甚至远超锋刃。

而更让她心惊的是，这一整日，尽管身处陌生喧嚣的环境，尽管时刻警惕着可能的危险，她的心中却始终萦绕着一股奇异的暖流。那暖流来自于颜迟偶尔回眸时眼中的笑意，来自于她递过花生时指尖的触碰，来自于她凑近耳语时温热的气息，更来自于她看似随意却处处周到的维护。

颜迟用她的方式，为她打开了另一扇窗。

窗外的世界，嘈杂，混乱，充满了烟火气，却也暗藏着通往真相与复仇的、无声的路径。而在这条路上，她不再是独自一人。

车厢微微颠簸，颜迟的头无意识地靠上了她的肩膀。慕容离身体一僵，最终却没有推开。她低头，看着颜迟恬静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卸下所有伪装的她，看起来格外脆弱，也格外真实。

而她手中，不知何时，被颜迟强行塞了一个小油纸包。打开一看，是那个被她拒绝过的、已经有些融化变形的小狐狸糖人。

慕容离盯着那糖人看了许久，最终，在颜迟均匀的呼吸声中，在马车规律的摇晃里，她小心翼翼地、极快地，伸出舌尖，轻轻碰了一下。

一股陌生而纯粹的甜意，瞬间在味蕾上炸开，沿着喉咙，一路暖到了心里。那甜味很淡，却像一颗种子，在她荒芜的心田里悄然扎根。

她轻轻咀嚼着这份突如其来的甜蜜，目光落在肩头熟睡的容颜上，忽然觉得，这条复仇之路，似乎也不再那么冰冷刺骨了。

[狗头][吃瓜][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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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市谷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