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无意撩春风 第2章 血色夜露

心头那点不安，如同附骨之疽，驱之不散。

慕容离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白日里师尊眉宇间那抹难以捕捉的忧色，还有那枚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古朴玉简，都像是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一圈大过一圈，搅得她心神不宁。

她索性掀被起身，随意披了件外衫，推开房门，步入微凉的夜风中。

丹霞宗的夜，万籁俱寂。月光如水，将漫山桃花洗练成一片朦胧的银白，幽香浮沉，更显空灵。她漫无目的地走着，裙摆拂过沾满夜露的青草，留下湿痕。不知不觉，竟来到了后山。

这里地势更高，视野开阔。俯瞰下去，整个宗门静卧在山坳之中，琉璃瓦在清淡的月华下流淌着柔和的光泽，连绵的屋舍如同沉睡的巨兽，呼吸平稳。那层透明的护山大阵光罩，在夜空下偶尔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符文流光，如同呼吸般规律，默默守护着这片世外桃源。

她在惯常打坐的那块平滑山石上坐下，夜风撩起她额前的碎发，带来远处山谷中夜枭孤寂的啼鸣。然而，这份极致的静谧非但未能抚平她心头的躁动，反而让那份潜藏的不安，如同暗流下的水草，悄然滋生、蔓延。

“许是……我想多了罢。”她轻声自语，试图说服自己。师尊修为深不可测，桑榆师叔阵法丹药双绝，宗门上下和睦一心，能有什么灾祸呢？

就在她心绪纷杂之际，目光无意间扫过身侧的岩石缝隙。几朵浅蓝色的小花，正趁着月色悄然绽放，形态纤弱，花瓣上凝结着饱满的露珠，宛如美人垂泪，在月光下折射出珍珠般温润的光泽。

“夜露花……”慕容离认出了这种灵草。此花只在深夜绽放，其花蕊间凝聚的夜露，有极佳的宁神静心之效。师尊近日似乎心绪不宁，若能采些回去，明日沏茶时加入几滴……

这个念头让她精神一振。她俯下身，指尖蕴着微不可察的灵力，小心翼翼地去触碰那娇嫩的花瓣，准备采集花心最纯净的那滴夜露。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生怕惊扰了这份夜的馈赠。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第三朵夜露花的花蕊，那冰凉的露珠将落未落之时——

“嗡——！！！”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仿佛源自大地肺腑的**轰鸣**，毫无征兆地悍然炸响！

整个丹霞山猛地**剧震**！慕容离猝不及防，身形一晃，险些从山石上跌落。她骇然抬头，心脏骤然缩紧，目光死死盯向宗门方向。

只见那原本近乎无形的护山大阵光罩，此刻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掌狠狠攥住，剧烈地**扭曲、荡漾**起来！无数符文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闪烁，明灭不定，发出刺耳欲聋的、仿佛琉璃被碾磨至极限的**尖啸**！光华乱窜，将半边夜空映照得光怪陆离！

“怎么回事？！”慕容离心胆俱裂，手中的小玉盒脱手坠落，“啪嗒”一声脆响，方才采集的夜露花滚落在地，沾染尘埃，她却浑然不觉。

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间隙。

下一瞬，那扭曲到极致的光罩，终于承受不住那毁灭性的力量，在一声**“咔嚓——！”**清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爆裂声中，**轰然崩碎**！化作亿万点失去灵光的碎片，如同骤雨般从天空洒落，又瞬间消弭于无形。

守护了丹霞宗不知多少岁月的屏障，碎了！

紧接着，一股令人灵魂冻结的、精纯到令人窒息的**黑色魔气**，如同从九幽地狱倾泻而出的冥河，自九天垂落！那魔气翻滚凝聚，化作一只**遮天蔽日的巨大黑色手掌**，五指箕张，掌心的纹路仿佛由无数扭曲、哀嚎的怨魂熔铸而成，带着碾碎星辰、覆灭一切的恐怖意志，朝着下方毫无遮拦的丹霞宗，**无情地覆压而下**！

“不——！！！”

慕容离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大脑一片空白，唯有灭顶的恐惧如同冰锥，瞬间刺穿四肢百骸。她什么也顾不上了，体内灵力以前所未有的疯狂速度运转，身形化作一道流光，朝着那片已成人间炼狱的宗门，**亡命狂奔**！

快！再快一点！

风声在她耳边凄厉呼啸，却盖不住心脏几乎要撞碎胸骨的狂跳。视野中的景物疯狂倒退、模糊，唯有那片被巨大魔掌阴影笼罩的、正在崩塌的家园，在她眼中无限放大，清晰得残忍——那是正在上演的、血色的噩梦！

冲入宗门牌坊的瞬间，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混杂着焦糊味、灵力爆裂后的焦灼以及魔气特有的阴冷腥臭，如同实质的墙壁，狠狠撞在她的感官上，让她几欲窒息。

昔日落英缤纷、笑语嫣然的桃林，此刻已沦为血腥的屠场。燃烧的桃花瓣与**粘稠的、暗红发黑的血浆**混合在一起，涂抹在焦黑破碎的土地上、断裂的残枝上。那些曾经鲜活的面孔，此刻以各种扭曲僵硬的姿态倒在血泊之中，**圆睁的双眼**空洞地望着被魔气染黑的夜空，残留着最后的惊恐与茫然。

“六师兄！”

“五师姐！”

慕容离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试图冲过去，想去探一探那是否还有微弱的鼻息。但更多浑身缠绕着漆黑魔气、眼神嗜血疯狂的魔修，如同鬼魅般从燃烧的阴影里扑出，挥舞着狰狞的、滴着同门鲜血的兵刃，向她斩来！

“滚开！”慕容离目眦欲裂，巨大的悲愤化作焚心的怒火，手中长剑爆发出凄艳决绝的光芒。“春风渡”剑法此刻再无半分柔和生机，只剩下玉石俱焚的凄厉与癫狂！剑光过处，魔血飞溅，惨嚎不断。她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幼兽，不顾一切地向前冲杀，身上很快添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剧痛火辣，却远不及心中悲恸的万分之一。

她只有一个念头，如同最后的执念支撑着她：去主殿！师尊在那里！

沿途的景象，如同烧红的烙铁，一记一记，狠狠烫在她的灵魂深处：倒塌的丹房，隐约可见桑榆师叔平日最爱惜的丹炉已化作一地碎片；被暴力轰开的藏经阁，无数典籍或被魔火焚烧，或被鲜血浸透，散落一地；还有那些熟悉的、此刻却冰冷僵硬的同门……

终于，主殿那宏伟却已残破的轮廓，在冲天的魔气与火光中显现。这里，是抵抗的最后中心，也是毁灭气息最浓郁的核心！

殿前广场，已然崩裂下沉，一个巨大的掌印深坑触目惊心。半空之中，一道青色的身影，正以渺小之躯，独自面对那灭世的源头！

是师尊，慕容青！

她依旧穿着那身素雅的青衣，此刻却无风狂舞，猎猎作响。周身**纯净而磅礴的青色光华**冲天而起，在她身后凝聚成一株**巨大的、含苞待放的青莲虚影**！莲影摇曳，洒下清辉，如同风暴中最后的灯塔，顽强地抵御着充斥天地的污浊魔气，死死护持着她身后摇摇欲坠的主殿，以及殿内依稀可见的、正拼尽全力试图启动某种古老阵法、嘴角溢血的桑榆长老，和护在她身前、持剑浴血、浑身伤痕累累的宣邈！

而与慕容青对峙的，正是那道带来无尽绝望的、**模糊却散发着绝对死亡气息的黑影**——七星池！它仿佛是一切混乱与虚无的化身，没有具体的形态，只有令人心智崩溃的混沌与漠然。它甚至无需动作，仅仅是存在，就让周围的空间扭曲，法则哀鸣。

两者力量的碰撞，无声无息，却比万千雷霆更撼动神魂。青莲的清辉与混沌的黑暗相互侵蚀、湮灭，产生的**毁灭性能量涟漪**如同无形的海啸，一圈圈扩散开来，所过之处，残存的殿宇梁柱如同纸糊般被撕碎、掀飞，化作齑粉！

慕容离被那恐怖的气浪逼得连连后退，气血翻涌，几乎站立不稳。

就在此刻，她清晰地看到，在师尊慕容青的眉心处，一点璀璨到极致的光芒骤然亮起，一幅**朦胧的、仿佛囊括了山川河岳、日月星辰运转至理的画卷虚影**一闪而逝！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那画卷散发出的古老、浩瀚、仿佛能定鼎乾坤、重开天地的无上气息，让慕容离神魂剧震，瞬间明了——那便是灾祸的根源！

几乎在同一刹那，一直漠然悬浮的七星池黑影，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混沌气流，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撕裂空间，直刺慕容青心脉！

“师尊小心！”慕容离撕心裂肺地惊呼。

慕容青显然也察觉到了这必杀的一击。她猛地回头，目光穿透混乱的战场，精准地落在了正奋力向她冲来的、满身血污的小徒儿身上。那一刻，慕容青温雅沉静的眼中，闪过无数复杂到极致的情感——震惊、痛惜、焦急，以及一种破碎的、却无比清晰的**决绝**！

“走——！！”

她用尽毕生修为，对着慕容离发出了一声嘶哑的、近乎燃烧灵魂的呐喊。

同时，她身后的青莲虚影光华暴涨到极致，竟不再固守，而是选择了最惨烈、最决绝的方式，**义无反顾地迎向了那道致命的混沌气流**！

“轰——！！！”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毁灭爆炸声，席卷了天地万物！刺目的光芒瞬间吞噬了青莲，吞噬了慕容青，吞噬了主殿，也吞噬了慕容离的全部视野与意识！

她只感到一股无可抗拒的、仿佛能碾碎星辰的巨力狠狠撞在她的胸口，喉头一甜，温热的鲜血狂喷而出。整个世界在她眼前疯狂旋转、崩塌，最后归于无边无际的黑暗。

在意识被彻底撕碎、沉入永恒长夜的前一刹那，她最后感知到的，是那**青色的莲影在混沌中悲壮地寸寸碎裂、凋零**，是师尊、桑榆师叔和宣邈师兄的身影被爆裂的魔气与光芒彻底**吞没、消散**……

还有，那道模糊的、代表着终极毁灭的黑影，似乎……朝她这个微不足道的幸存者方向，**漠然地、不带任何情感地瞥了一眼**。

那一眼，冰冷，空洞，如同神祇俯视蝼蚁，让她在无尽的痛苦与恐惧中，更深地体味到了自身的渺小与绝望。

随即，冰冷的黑暗潮水涌来，淹没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