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废太子卷父日常 第41章 第 41 章

“怎么会呢？”

李承乾的眼前倏然闪过一片白光，再度看清景色之时，对上了武明殊和内侍饱含担忧又关切的脸庞。

他这才发现，自己方才已然跌倒在车辕上，呼吸困难，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冷汗。整个人恍如坠入一片迷蒙的雾中。

武明殊的声音模模糊糊传来：“太子殿下？你没事吧？还好吗？”

“快，快回宫！”

李承乾抓住武明殊的袖子，眼里带着恳求——除了这几个字，他再说不出别的了。他整个人都回到了得知“废太子”命运时的状态，甚至比那时更加严重。

武明殊和内侍都不再多说什么，把李承乾扶回座位上坐稳，就命车夫快马加鞭往太极宫飞奔而去。车轮滚得飞快，颠簸异常，扬起漫天的尘土。

怎么会呢？

怎么这么早呢？

李承乾脑中一直萦绕着这个疑问。

他一度被弹幕剧透过，知道阿娘的身体以后会出问题，她的早亡也让自己失了阿耶的圣心。李承乾一直记挂着这件事，甚至许下宏愿，若是阿娘能平安渡过劫难、长命百岁，就算他被废去太子之位，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怎么会是今天？

阿娘她才二十多岁啊！

今天遇见孙先生纯属一件意外，若是没碰到呢？孙先生诊断不出，难道他就会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撒手而去？

武明殊眼尖注意到，李承乾的手全部笼在袖中，唯有一道道褶皱外显。她深深皱着眉头，用力把李承乾的拳头取出、掰开，发现他掌心已经刺破，淌出殷红的血。

“……”

要知道，李承乾的指甲修剪得整齐得体，没有一点尖锐之处。就这样能把肉刺破，他得使了多大的力气啊！

再加上方才他失态的模样，武明殊立刻判断出，他的状态明显不对——已经远超出了一个孩子听闻母亲生病时的正常反应。

“喂——喂！”

武明殊伸出手，在李承乾面前上下晃动了几下，方才召回他的注意力。

“明殊……”

李承乾苍白的嘴唇微张，开口竟有了哽咽感。武明殊连忙打断他：“诶，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李承乾垂下眼，点了点头：“是不是这次……明殊你告诉我。”

但李承乾的五官、神情、肢体，无一不摆明了他抗拒听到答案。或者说，抗拒听到那个他不想听的答案。

武明殊确定，李承乾一定是误会什么了。而且他刚才的表现实在太……简直像陷入了某种不健康的状态，特指心理上的。

系统、弹幕，你们是真的不做人啊。

“不是，你完全想多了。”

她斩钉截铁：“根本没你想的那回事！皇后腹中的胎儿很顺利地出生了。”

“真的？”

李承乾眼里兀地生出光来，像风中飘摇的烛火，明亮又摇摇欲坠。

“真的！”

至于更多的细节，武明殊有意省略了过去。比如这一胎生出的李治，仿佛自小身体机能就不太好。在位的后期，病痛已经让他完全无法正常地上朝、理政，不得已把朝廷政务交给了武则天代理。

联想到这一层，武明殊觉得李治未必不是娘胎中落下病根。这么看的话，宫中的医者没诊断出来，孙思邈却一眼看出不妙，足征他医术之精深了。

“而且，你想啊，早看不比晚看好？让孙先生提前诊断出病根，提早解决，比原有的历史轨迹要好啊。”

武明殊把自己分析出的东西细细讲给李承乾听，一边用手抓着他的手。渐渐地，她感觉到，李承乾的手不抖了，嘴唇和脸色也恢复如初，整个人从溺水状态中脱离。

“呼……”

武明殊长长松了一口气。刚才李承乾那副糟糕的模样，她真担心不仅长孙皇后不太好，太子殿下也要连带着晕过去。

潮红后知后觉漫上李承乾的脸颊。

“抱歉。”

他大口呼吸着，声音呢如蚊蝇：“让你担心了。”

武明殊拍了拍他：“抱歉什么啊，你不舒服我还能怪你不成吗？”

她犹豫了一下，关于心理疾病的一些猜测，还是没有说出口。也许对于那些残忍的剧透，李承乾不如他表现出来的恬然淡定。

它们或许已经成为他的潜意识中的一道道“创伤”，一旦接触到关键词，就会如岩浆吞没土地、洪水冲开大坝一般倏然发作。

就像刚才那样。

——听闻长孙皇后的身体出了问题，问都不问，就立刻联想到“死”这个字。这不是一个理智人该有的反应。

武明殊不是心理学专家，不知道这种病症具体该怎么称呼。但她知道它绝不正常。

再想到历史记载中的李承乾——那个被人名声不太好听，还认为是失心成疯的冤种废太子，她的心口像是被狠狠地攥了一把，泛起难言的酸疼。

有没有一种可能，李承乾天生是个高敏感人格。陡然遇到人生大变，他会比别人吃更多苦头呢？

忽地，一只手轻轻搭在了武明殊的肩上。李承乾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像她刚才探看自己一样地探看她，语气关切又故作轻松：“明殊，你把我调理好了，自己脸色为什么那么难看？”

“没有！”

武明殊像是被抓住了尾巴，吓了好一大跳。她回过神来，心中暗道：一定不要让李承乾知道，他和李世民以后父子会离心到何种难堪的地步。

若不然，她怕李承乾再度被触发关键词，回到那种可怖的状态。李二凤现在这么疼他，含在嘴里怕化了。他一定不能接受。

“那你在想什么？”

【嗯……我刚才是在想，系统卖不卖什么补品，能给皇娘娘后吃的。有的话我用积分兑点呗。】

李承乾眼睛倏然一亮，又黯淡了下来：【这样好么，会不会太破费你了？】

【不至于不至于，那什么积分，我一时半会儿用不上，就当我在皇宫吃住交的伙食费呗。前提是有这种功能的药的话。要是没有，我也只能先赖账了呗~】

【让我来看看……】

武明殊召唤系统之前，特意点开直播间看了一眼。弹幕如同往常一样，花花绿绿、乱哄哄的。

有人在指责给李承乾剧透未来的人心肠险恶，另一部分正撸着袖子与之辩驳，说让他早点知道是因为喜欢，督促他是为了让他未雨绸缪。

还有人说李承乾刚才的表现，很像得了“创伤性应急障碍”，俗称ptsd。

竟然还有人在嗑他俩的互动糖。

武明殊：“……”

这也能嗑？这真不是血糖？

唯一让她感到欣慰的是，也有少部分人对凤宝的模样表示愧疚，说自己不该没考虑孩子心情胡乱剧透，旋即刷了一大波礼物和醒目留言，直播间的单日流水又创新高。

不出意外，这些点数完全能兑换适合长孙皇后身体的药了。

李承乾惊喜万分：【真的吗！】

【真的啊！原宿主。】系统突然插嘴。

【呃，你……】说实话，李承乾对系统的印象实在不太好。即使它后来搞来了高产、耐旱的棉花植株。

它帮武明殊购物跑腿，也是有提成的。上周的补偿、奖励点数发下来一大笔钱，李承乾和武明殊兑换了一株高产棉花的植株。

这玩意可不便宜，光是系统收到的提成费，都能平了它之前被罚款的账。所以系统对跑腿不仅没有不满，反而热衷得很。

【原宿主，你想买什么药呢？】

【有没有能让阿娘长命百岁的……算了，还是等看到阿娘再说吧。】

李承乾想着，若是浑身病痛，长命百岁也是一种痛苦折磨。

要是阿娘身体弱，他就要强体的药。要是阿娘身怀病痛，他就要百病不侵的药。总有一款能对得上。

他的胡思乱想，终结于见到躺在病床上的母亲之时。

“阿娘！”

长孙皇后刚要起身，就被李世民按住肩膀，不许她动弹一点儿：“让承乾走过来看你，你别乱动，忘记孙先生怎么说的了？”

孙思邈适时一拱手，礼貌又无声地提醒长孙皇后谨遵医嘱。

长孙皇后却不肯依了，一副执意想下地的样子。这或许就是病人任性的特权？若在平时，李世民只要说得有理的话，她多半不会反驳。

两人僵持之际，李承乾已经瞪着小步子跑到了母亲的床前。他用尽平生眼力的极限，把长孙皇后上下扫了一遍，感觉……没看出哪里病了呀？

她脸色红润、身姿微微丰盈，小腹隆起一个弧度，任谁看都是一个健康的孕妇模样。孙先生是怎么看出“大有问题”的？

孙思邈像是早料到李承乾有此一问，还未等他开口，就仔细地解释了起来：俗话有种说法，叫“生子养人”，说的就是有些女子会在怀孕时看起来状态特别好，甚至比未怀孕时都要漂亮。

长孙皇后就属于这种情况。

但是，实际上，这都是表面功夫。等长孙皇后胎儿一落地，妊娠的损伤就会汹涌地反扑，在她身上深深扎根。

甚至于，长孙皇后一开始怀这胎的时候还晕倒过一次。那可是大情况，结果都被这一胎离奇的怀相给掩盖了。

李承乾默默推算着阿娘昏倒的时间，七个月前……恰好是阿耶自玄武门杀出血路登基不久，突厥趁着大唐内乱南下的时候——那也是整个李唐最虚弱、最危及的关口。

那时候，阿耶携着心腹孤身前往前线退敌，与突厥可汗立下“渭水之盟”。没想到在后方长安，长孙皇后还悄悄晕倒过一回。

也许是她的身体本来就弱，也许有遭逢了玄武门遽变，还没缓过来，夫君就去了前线、死生难料的缘故。

但这件事，留守的李承乾不知道，前线的李世民更不知道。长孙皇后瞒得密不透风。若不是孙思邈凭着医术点破，他们俩可能一辈子都蒙在鼓里。

“观音婢，你可真是……！”

李世民的表情看起来像是生气，但眼底却没有一丝怒火。只有满眼的“为她心里一丝丝”。

长孙皇后却宛然一笑，故意歪曲了他的意思：“陛下才知道，这宫中还有您都不知道的事，陛下会不会因此恼了我啊？”

“你！”

“……”

李承乾再度被塞了一嘴的父母狗粮，见怪不怪地偏过头去，心底却沉甸甸的。

他仰头问：“先生，该如何治呢?”

“等娘娘这一胎平安降生后，草民再为娘娘诊一回脉，悉心调养一段时间，娘娘就能渐渐恢复原状。”

“能恢复？”

“能。”孙思邈斩钉截铁。

李承乾和李世民父子俩都像本该秋后问斩的犯人听闻大赦天下的圣旨，劫后余生一般松了口气。

反倒是当事人眉眼闲适、漫不经心，并不把偶尔一次晕倒当回事。看得李承乾又气又急：阿娘啊，你要重视起来啊，你知道不知道你、你以后……

明明他知道未来的轨迹，偏偏却一句话不能开口。透露一点信息都像诅咒阿娘似的，太可恶，可把人给憋坏了！

李承乾铁青着脸回了东宫。

“皇后娘娘她怎么样了？”武明殊连忙凑上来问。像她这样的小喽啰，是没资格在皇后生病时出入皇后宫殿的，有探病的太子带着也不行。

去是不行的。

但问，李承乾肯定会告诉她。

“承你吉言。”

李承乾只丢下四个字，武明殊细细一品，大大地放下心来。

“太好了！那你怎么还挂着一张脸啊？这不是好事吗？”武明殊有意想逗他轻松些，省得李承乾又回忆起什么ptsd事件，陷入那种不太好的状态。

孰料，一向是仁善友爱的大唐太子殿下突然问：“明殊，你有办法……突厥吗？”

他语意含糊的空当，用手在脖子处，比了一道锋利的手势。

凤宝：今天决定恨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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