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练结束后,同学们拿着咖啡,说说笑笑地朝着教室跑去,脚步声“啪塔啪塔”地响着,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外面的雨依旧没有停,并开始夹杂了阵阵雪花,冰冷的风从走廊的窗户缝隙里钻进来,顺着脖领、袖口呼呼往身体里灌,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枝橙留下来收拾好场地里的垃圾,将空杯子和包装袋一一装进垃圾桶,然后套上厚重的外套,拉好拉链。
等她准备离开时,下一场排练的班级已经陆续到位,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走进会场,脸上带着期待的神色。
会场演播厅里面的灯光格外明亮,刺眼的光线让她一时难以适应外面的黑暗。
刚走出门口,眼睛便有些发花,精神也恍惚了片刻。
就在这恍惚间,她瞥见门外的檐廊下,静静地站着一个人,手里撑着一顶好大的黑色雨伞,在朦胧的雨加雪幕布中,身影显得格外挺拔。
天真的很冷,那人身上叠穿了两件长长的大衣,里面一件是灰蓝色的修身款,勾勒出清瘦的身形;外面一件是卡其色的宽松款,下摆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见她出来,那人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熟悉的、温和的微微一笑。
“刚刚看了你们的排练。”段唐开口说道,声音温润。
啊,他什么时候来的?
都看到什么了?或者听到了什么?
她突然觉得,“难得糊涂”虽好,但也不能时时刻刻都用。
可不用,她又能怎么办呢?总不能直白地问他吧。
她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些,淡淡一笑:“感觉如何,多提宝贵意见。”
话一出口,她就觉得有些别扭,好像两人之间突然多了层客气的隔阂。
段唐看着她,眼中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欣赏,语气里却掺了一丝懊恼:“我后悔为什么没早点发现,原来你是位——才女。”
“之前没发现?当了一年多的同学了,你都没发现,看来我是空气做的。”枝橙微微嘟起嘴。
他顿了一秒,漆黑的眼眸里突然闪出一线光亮,,像星子落进了深潭: “对,是空气。”
枝橙一时气不打一处来,刚才还因为他的夸赞而心头一暖,瞬间就像六月的茄子遭了霜,蔫了下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刚想反驳,却听他接着说道:“你难道不知道人离了空气会怎么样?”他嘴角牵起一抹顽皮的笑。
刚才的“寒霜”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可心里却像是被酸甜苦辣咸一股脑地泼了下来,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变得像空气一样虚无缥缈。
她好想伸手抓住点什么,以免自己在这混沌的情绪里迷失方向,消失不见。
“这么说,好像当空气也挺好的。”枝橙傻笑着,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段唐看着她的模样,眼中笑意更深,微微颔首: “可以邀请你陪我走一走吗?”
枝橙愣了一下,她看着他眼中真诚的目光,缓缓点了点头,轻声说:“好。”
“等一下。”段唐开口叫住她。
他叠穿的两件大衣最外一层是敞开着的,此刻他单手撑着伞,另一只手去脱外面的卡其色大衣,动作略显笨拙,不是很方便。
枝橙举起的手悄悄放下又悄悄起来,她实在不知道这个忙应不应该帮。
正犹豫着,段唐已经将那件卡其色大衣退了下来,他慢慢一扬手,大衣在空中画了一个漂亮的圈,然后轻轻地落在了枝橙的身上。
他说:“先穿着。”
离开了檐廊的遮护,风雨似乎变得更大了。冷冷的冰雨打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风也比刚才更凛冽。
枝橙却一点也不觉得冷,身上的大衣很厚实,将她裹得严严实实,更重要的是,那残留的温度,让她心里暖暖的。
风伴着雨迎面刮来,雨伞似乎起不了太多作用,反倒是这件长长的大衣,遮护得更加周全。
教学楼的灯光只能勉强穿透雨幕,传来微弱的光亮。在朦胧的微光中,两双白色的鞋子踩在积水的路面上,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脚步轻盈,偶尔会有手臂的轻微触碰,带来一阵心尖的悸动。
他们就这么一直走,一直走,沿着校园的小路,不知走到了哪里。
寒冷的风雨与彼此间温暖的气场不断交融,空气中不时传来两人清脆的笑语,在寂静的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忽然,远处传来一道晃动的光束,一晃一晃地朝着他们的方向照来,伴随着沉稳的脚步声。枝橙心里一惊,小声说道:“是邵主任巡校来了。”
邵主任,就是之前说过的“贼主任”,他有个习惯,晚上天黑后喜欢拿着手电筒满校园溜达。
今天天气这么冷,还下着雨,他竟然也没闲着。
“谁在那边,你们这些孩子,哪黑往哪跑。”邵主任的声音隔着雨幕传来,带着几分严厉,又有几分搞笑。
他怎么就那么确定是孩子呢,为什么不能是老师?
肯定是天黑看不清,老眼昏花了。
段唐拉了拉她的衣袖,眼神里带着几分调皮的笑意,低声说:“快跑。”两人相视一笑,转身朝着旁边的林荫道跑去,跑的比兔子还快,笑得都要岔气了,身后还传来邵主任模糊的呵斥声。
“枝橙,没想到以后的美好回忆里,还会有邵主任的一幕。”
枝橙红了脸,不知是跑的还是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嗯,年度最搞笑事件,我肯定也忘不了了。估计以后想起邵主任,都会先想起今晚的‘逃亡’。”
两人跑了一段路,见邵主任没有追上来,才停下脚步,扶着膝盖大口喘气。
段唐看着她泛红的脸颊,眼中闪烁着星星般的光芒,突然问道: “你以后会想起我吗?”
枝橙又是一怔,心跳漏了一拍,她努力让自己显得大方一些,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的笑: “会,怎么可能不会?不过,怎么感觉我们是即将奔赴沙场的战友,在做着最后的诀别。”
“嗯,这个比喻挺合适的。”段唐的声音悠悠然然的,带着几分深沉,很容易把人带入他营造的语境中,“若是战后我们都还活着呢?”
怎么话题突然变得沉重了?
他们还有半年就要高考,就像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未来充满了未知,谁也不知道以后会走向哪里,会不会还像现在这样,能在雨夜并肩散步。
一路走来不容易,够苦了,以后的苦,还是以后再说吧。
枝橙要带着他放轻松一些: “只要活着,就一切好说。”
“只要活着,就一切好说。”段唐笑着重复着。
一语双关,这个回答再好不过。
晚自习的铃声响彻校园,在冷雨中显得格外清脆。
枝橙抬起头,看向教学楼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像是黑暗中的灯塔。
她拉了拉身上的大衣,笑着说:“到时间了,好战友,让我们一起奔赴前线,去面对今晚的作业大军吧。”
于是,踩水声像笑声,此起彼伏,路面上水窝像脸上的酒窝,一沉一浮。
枝橙觉得,要给段唐洗洗这件大衣了,衣摆太长,溅上了好多泥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