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小飞从小在俳优中生活,觉得这种坐着睡觉的方式有一个很大的问题:
“那已婚的夫妻怎么办呢?”
“可以行事之后再回来坐着嘛。”梦宁毫不犹豫的答道。
因为她确实是这样要求的……她为了推行,还去查岗。
于是有人就曾经与夫人好好的睡在一起,床前突然出现上司一身黑衣,抱刀而立的身影——至于这样的经历会给人留下什么后遗症,这位清心寡欲的上司完全不予理会。
她是全国选出的天才麟大人,晚上都要忙着正事,不需要在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时间。除了习武和完成任务,她觉得一切都很无聊。
于是她很快言归正传:
“小飞,是我向莫女侠提出要求,和你有一个独处的空间——好教授你剑术,你一定会成为比莫女侠更强的剑侠,天下无双。”
关于梦宁并不会用剑……这一点,她没有告诉路小飞。
梦宁用的是刀。
五圣兽的□□们曾经为此产生过争议,有一位曾经是南朝陈国的古剑门派的长老,颤颤巍巍的拿出一本据称是前辈偶得的古旧剑谱,名为“御剑术”,称他经过仔细研究,认为这是最适合阳春白雪的剑法,有阳春白雪加持,这门剑术可以达到上古传说中的御剑飞行,千里取人头的传奇效果,希望梦宁务必要好好修炼一番。
然而梦宁自己的老师云水先生却不同意,他逼着梦宁用刀。
原因是他自己的门派多年来传下一把宝贵的刀,名为“歌夜”。所有的传承人都要发誓用生命保护这把刀——那么最好的保护方式,自然就是练上一手上好的刀法,从此和刀寸步不离。
那位长老终于拗不过云水先生,梦宁学了刀——但老剑侠还是不甘心,偷偷逼着梦宁把剑谱背了下来,让她有空的时候还是学一学剑,假使哪天他能在江湖中听说“御剑飞行”以及“千里取人头”的传说,则死而无憾。
现在梦宁那把发誓用生命保护的刀,早在入狱时就被圣堂收走了,她内功尽失,也没办法练剑——当她听到路小飞对莫星言剑法的那份艳羡,她就打算教给路小飞这款她熟记于胸的剑术。
作为百年不遇的习武天才,梦宁在研究完这本剑谱之后,自以为特别懂剑:
“刀是兵刃,剑是气承——所以用剑与用刀的原理是完全不同的。”她这样教授路小飞。
“那刀的原理是什么?”她说的路小飞当然是全信。
“刀锋向下,刀尖向前——”
路小飞听着虽然也向往刀的豪情,但更喜欢莫星言用剑时那份清逸。
“那剑呢?”
“剑可以是一切你所想要的样子——天惊地动、鬼神夜哭是剑;小情趣、小欣喜也是剑,小欣喜未必敌不过鬼神夜哭,只要你能把心里的剑意呈现出来——”梦宁自顾自说她的观点。
估计莫星言听到会吐出血来。
路小飞深信不疑。
御剑术的初境多半是心法,梦宁擅自都用阳春白雪的心法替换了——只留下起手剑式的那部分。
创造功法,是很多武术家都尝试做的一件事。但创造功夫有一个必不可少的基础,那就是需要自己用内息反复实验,来确定内息是否可以顺畅运行,从而达到由内及外的效果。
梦宁没有内息,她没有一点点内力可以用来运行。
她只能自顾自的觉得这种运转方式是合理的,然后让路小飞用真人来尝试。
梦宁把口诀说了一遍,路小飞按照她指出的经脉与穴位流向逐步运行——缓慢起手,已有剑气荡漾。手指抬至与目视齐平,路小飞感觉到气贯中冲,以指为剑——指向那红烛。
红烛应声而灭,烛尖似剪,齐齐的断了。
路小飞似乎觉得全在意料之中——从两人相遇开始,梦宁教给她的武术,自然样样都是神功。
梦宁愣住了……即便是她内力尽复,反复揣摩来创造功法,也没有一次就能成功的道理。这起手式居然如此顺畅,是因为她真的是武学奇才,还是因为路小飞天赋异禀?
她突然明白,因为剑气无碍啊……
那剑气有多坦荡,路小飞就有多信她。
梦宁此时想起来当初那个南朝的剑门长老对她说的话:
“汝乃是世所不遇的天才,修习任何兵刃都可以成功,但如果没有剑心,将无由成为剑仙。”
虽然梦宁压根没打算做剑仙,但还是问对方:
“那何为剑心?”
“心志坚定、晶莹通彻,光亮不屈,是为剑心。”
“心志坚定”、“晶莹通彻”、“光亮不屈”,这三个词如今看来简直是为路小飞量身打造的一样。
路小飞准备再把蜡烛点燃——梦宁拉住了她的手:
“你的穴道和经脉还不熟悉,我来指引你——我们今晚就来突破御剑术的初境。”
禅房只有檐上小窗,当晚无月则一片黑暗——路小飞感觉到梦宁的手指放在她锁骨的位置。
沿着她的锁骨和肩膀,一路向指尖的位置滑过去。
“记住我手指经过的位置,你的气息要沿着这个脉络来走——”
梦宁的脸几乎完全贴着她的脸,声音就在她的耳边,路小飞的身前全是梦宁的气息。
两个人多次接近时路小飞就闻到过那种气味:像春花一样温暖,又像初雪一样清澈。
路小飞原本以为是一些特别的熏香,而现在,当两个人如此靠近时,她才判断出这是对方身体的气味。
路小飞忍不住说了一句和练剑无关的话:
“阿宁,你的味道真好闻。”
“这是本门功法的特殊之处——你修炼到六境以后,也会有这种味道。”梦宁一本正经的回答。
在重复了几遍从天鼎到中冲的气脉运行之后——梦宁的手指落到了路小飞气海的位置,她的手指温热,沿着任脉上行。
“剑气归根结底源自丹田——初学者气滞,问题也多出在气海到天鼎之间不能正确运行,这条气脉一分一毫都不能有错——”
她指点了几次似乎不太满意,遂绕到路小飞的身后,化指为掌从后面环抱住对方,手掌覆盖在她气海的位置上。
“你把这里想的宏大一些……有如宇宙浩荡,有如时光无限——”梦宁的声音轻微,气息吹在路小飞的耳边上。
梦宁放在路小飞气海位置的手掌略微用力,路小飞几乎整个人都靠在了她的怀里,她的手掌向上——
路小飞在洛阳童年相当多的时光都在戏班子里和各种登徒子做斗争,曾经想要触碰她的所有的手脚,都被她毫不犹豫的躲开或者打掉。她为此吃了数不清的苦头,被罚饿,毒打都不在话下。所以她对于这一类的动作非常敏感。
此后,路小飞又经历了一段不堪回首的旧事,那段岁月中的悲惨和凌辱,直至她离开长安才真正摆脱。
如今两个人独居斗室,暗无光影。她与梦宁几乎亲密无间,她闻到的是清暖的芳香,她感觉到的是温热的抚摸。路小飞的内心在不住的颤抖。
她甚至不得不紧紧的咬住自己的嘴唇,避免自己在这种飨足的体验中发出一些引起误会的声音。
在这样的过程里,时间的概念变得模糊起来——路小飞只知道梦宁非常有耐心的,一遍遍的用手指划过她的每一处穴道和经脉,给她讲解每一处运转的要点。直到她们两个十指交错,她的食指和中指又在对方的指引下伸直——
手指指向的桌面传来清脆的“卜”的一声,明显是木头破开的声音。
这剑气中没有鬼神夜哭,但这剑气中有数不清的小欣喜,涤乱着路小飞的心潮。
路小飞还没来得及回味一下自己剑术的进境,她被对方紧紧的抱住了。
抱的有点紧,似乎太紧了一点,还有一点粗暴……
梦宁的声音就贴着她的耳边,声音里充满了兴奋:
“你实在是太棒了,我要送你一把剑!”
本来并不多言的麟大人,在短短一会儿时间里说了比一天都要多的话——无外乎是称赞她们两人是如何的天赋异禀,以及天造地和。
梦宁用的词确实是“天造地和”,但路小飞一点都不会误会那只是指在武学的层面。
随后,梦宁就端坐在蒲团上,双眼微闭,再没有声息。
路小飞起初背对着她躺着,然后又转过身来面对着梦宁……如果抛开那次在龙船的杂物仓中试药,这是她们两人自相识以来第一次在封闭的空间中独处。她们两个在黑暗中待了那么久,她已经可以渐渐看清对方的面目。对方虽然仍然戴着面具,但面具后的面容,她曾经看到过;面具后的气息,刚才还在她的耳边。
路小飞没办法向任何人解释清楚:这是她不长的人生之中最温暖的一个晚上。
她从不记事起就离开了父母,被贩卖,辗转流离。勉力存活,从来没有在一个晚上经历过这么多的温暖。
然而她也清楚的知道,这些温暖只不过来自于她与梦宁之间的一个约定,一个交易——对方来教她武功,而她要变强,保护对方。
也许明天早晨,梦宁就会淡忘今晚的这些触感、手指的交接、声音的徜徉。
路小飞把身体蜷缩起来,想要这样就能让对方的体温能够多存留一会儿——而对方只是端坐在她的对面,似已睡去。
如江水流春、江潭落月。
可望,而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