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妖变 第32章 封龙飚

有了莫星言护送的队伍，立刻就完全不一样了。

关于粮食供给再也不是问题，各地的商人大贾听说莫女侠高义，亲自护送两京俳优的迁移队伍去钱塘，纷纷主动寻来，缁以钱粮，这只队伍一下子有了很多积蓄。莫星言均让人专门造册，预计到钱塘后还有很多需要用度之处，要好生节省。

即便是三江九帮盟这样的巨寇，也不会骚扰莫女侠护送的人，官府也对这支队伍照顾有加，一路之行极为顺畅。

众人看到莫星言投向画师那尊重的神色，与画师交谈时那郑重的态度，更觉得自家的画师深不可测。随着队伍到钱塘的时间日近，这位画师开始安排路小飞与众人分组聊天：到底谁已经有了合适的去处，而谁要和大家留在一起等待安置。

而梦宁则亲自与李县尉聊了很久，自从梦宁将莫星言请到队伍中后，李县尉对她再无忤逆——毕竟北莫是权势滔天的世家大族，在李县尉这种人看来与真的仙人无异。深谈之后，梦宁专门安排了几个人单独送李县尉去赴任，表面称是为了给李县尉一个体面，而真实目的可能只有她自己了解。

梦宁的眼睛看着李县尉离开的背影，看着钱塘绿茵遍布的高耸城墙——她从初夏离开洛阳，如今已到了初秋，满城的桂花香迎着这千余名的外乡人，带着期盼与不安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既然已经到了钱塘，必须要面对的，也是他们这些人未来安置的最大指望——

优贾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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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贾帮的历史来自于北朝五胡乱华时代的一个军火商，安同。他推举拓跋珪建立北魏，而他自己也在长安设立了优贾帮并日益壮大。隋末两京战乱，优贾帮迎来了一个奇迹般的帮主，安同的五世孙安芷，在河北数十支叛军的围剿中将两京数万名优贾迁移到江南，并在江南重新设置了优贾帮总舵。

当时安芷帮主向天下宣称：遍两京之优贾，均为江南优贾帮的兄弟姐妹，随时有难优贾帮均应予以接纳。不仅如此，安芷帮主建章立制，并劝说叛军杜伏威归顺大唐，从而使江南优贾帮真正站稳了脚跟，还取得了“天下第一大帮”的美誉。

如今的优贾帮主已经是安芷南下之后的第四任帮主封龙飚，第三人帮主封龙急的亲弟。封家本是钱塘富商，喜欢结交江湖人士，乐善好施，被称为“江东孟尝”。封龙急任帮主多年，深受爱戴，而在一次治理钱塘水患过程中不幸溺水而死。其弟封龙飚自幼遍寻武林名师，研习武艺，一身内外功夫已达宗师行列。因其兄长荫庇及江湖声望，被推举为优贾帮主至今。

时人关于优贾帮的传闻，也就是这些。

路小飞牵着梦宁那匹蹇驴的缰绳，小声对她说了一个数字——继续与大家留在一起的人数，也就是需要她来安置的人数。让她暗暗心惊的是：这个数字每一次报上来都毫无减少反而增加……

一些原本没有随着他们一起的两京俳优，如今都追随着莫女侠的声望加入了队伍，指望在这背井离乡的江南谋一条生路。

梦宁眯着眼睛，迎着江南和煦的阳光看着钱塘的麻石路上策马奔过的一群鲜衣少年人，惊得路上的行人纷纷避让。

两京有数不清的权贵，尚且无人敢在市集上奔马。而如今钱塘路上这些奔马上少年郎的嬉笑声，以及后面随从衣服上醒目的“封”字，让梦宁觉得这次她不得不来的钱塘之行，显然并不会是一片坦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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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星言按照梦宁建议的时间和地点安置了人群，并嘱咐众人将临时住处搭建的稍微坚固一些，因为可能会居住较长时间。一代名侠莫星言确实是忠厚长者，她过滤了梦宁执拗的个性，桀骜的态度与喜怒无常的脾气，一心将对方看做一个值得尊重的侠士，两人从而相处甚欢。

莫星言将自己的帖子送到优贾帮，要求面见帮主封龙飚——既然是名满天下的“游侠”莫星言，又有北莫家族的官商背景，封龙飚立刻就亲自迎出优贾帮的大门。

封龙飚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青面凤目，长得一表人才。虽是天下第一帮的帮主，封家的私产据说遍及钱塘城，而封龙飚仅仅穿着布衣，装束质朴，仍保留了江湖人的本色。

与封龙飚一起迎出来的是他的独子封冰——封冰一身白色湖绸的昂贵外袍，星目剑眉，俊朗异常。莫星言一眼就认出了他……

正是日前在钱塘集市中纵马狂奔的那些孟浪子弟中领头的贵公子。

封家父子对莫星言当然极为尊重，对于与莫星言同来的那个身着黑衫，带着俳优面具的女人也高看了几眼。这女人看起来不仅没有武功还步履蹒跚，面对封家父子的疑惑，莫星言主动介绍到：

“这位女侠是来自洛阳的画师，也是我近来结交的一位义士，故专门一起来拜会封帮主。”

既然莫星言这样说，封家父子也摆出一副幸会的模样，将两人迎入优贾帮。

优贾帮的总舵，雕栏画栋，极尽奢华。中庭内四时花木俱在，应当是耗费重金从异地迁移而来。这样的花木通常不及月就会枯萎，封家父子估计均不是惜花之人，又怎会看重这些草木枯荣的小事。

四人步入优贾帮的大堂——大堂开间数丈，满室都是紫檀精雕的家具，香气浓郁。陈列摆件，俱是珍品。丝毫不像一个江湖门派迎客的地方，反而像是一个俗气的富商大贾的会客室。

坐定后，梦宁缓缓的品着翠绿色的明前龙井，吃着晶莹剔透的桂花芡实糕；而莫星言则详细介绍了前情现事，以及此次来的目的——

需要优贾帮帮助安顿这些来自两京的俳优，毕竟根据隋末的那次俳优迁徙来看，两京俳优应当是优贾帮天然的帮众。

封龙飚略一沉吟，还未答话。倒是封冰先发表了意见。

这位英俊公子声音浑厚动人，所表达的意见却是显然易见的回绝：

“隋末的那些事情，本朝已不可考——优贾帮在江南的生意多是小门小户的歌馆娼场，对于人员的容纳能力十分有限。有些地方，估计两京来的俳优也不愿意去。”

简言之，对于帮众的身份，是赖账的态度；对于安置的要求，是哭穷的态度。

好在梦宁在来之前已经将优贾帮的历史向莫星言做了详细介绍，对于这些问题莫星言早有准备：

“贵帮的长老们均出自江南大族张、朱、顾、□□家，职位代代相传，对于隋末安芷帮主关于北方优贾的承诺应尽数知晓；此次迁徙的俳优中亦有两京有经验的掌柜、役工；各个班子的班主，无需寄人篱下，只要能有些荒废的场所、闲置的空地就可谋生，莫某也会遍寻故旧来帮他们——”

封龙飚仍不做声，封冰则继续答道：

“钱塘城东南形胜，自古繁华，哪来的荒废的场所，闲置的空地给这些两京流民呢？”

莫星言听到“两京流民”这样侮辱的说法面上已渐有不忺之色，封龙飚此时才发声圆场道：

“犬子心急，莫女侠切莫见怪——但犬子说的也有一定道理，钱塘多山，地势不如两京平坦，安置的地方确实并不好找。”

梦宁把碟子中最后一块桂花糕吃净后，缓缓说道：

“荒废的场所，我指的是鳌龙楼；闲置的空地，我指的是潮前滩——这些地方，从有初代优贾帮就是帮中财产，现在应该还在吧？”

封龙飚和封冰互视了一眼——

这两个地方确实是优贾帮的财产，但现今都存在着很大的问题。

潮前滩位于钱塘鬼王潮的最盛之地七杀岩滩，每年钱塘潮期间都会被潮水冲刷淹没数月，此处别说进行优贾之业，便是种田养鱼都不行，是一大片长期闲置的荒地。只是幅员颇大，便是做个村子也够用。

而鳌龙楼原本是优贾帮最赚钱的产业，博戏、歌馆、娼馆俱全，曾经繁盛一时。然而自从两年前优贾帮与江南最大的□□三江九帮盟交恶，三江九帮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带人骚扰鳌龙楼，从此客人再不敢登门，鳌龙楼也就迅速荒废下去，如今竟已荒无人烟，成为野狐盘踞场所。

这两个地方，任谁都很难用。

“这两个地方确实是帮中财产，但多有危险……”封冰正想说出这两处的问题，被封龙飚打断：

“画师女侠确实是好见识——鳌龙楼曾有江南第一楼之称，如果没有莫女侠这样的英豪，一般人等也难以驾驭；至于潮前滩是我优贾帮隆兴有福之地，有这两处，便是上千的俳优也足够安置了。”

莫星言立刻拱手道：

“封帮主高义，莫某代两京俳优先谢过——”

封龙飚用眼色阻止封冰进一步说话，并嘱咐手下去寻潮前滩与鳌龙楼的地契。不多时，两处地契放在一个精美的匣子里递给莫星言。双方又说了一些客套话，宾主尽欢而散。

梦宁看了看那个匣子，又看了看封家父子，作揖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