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妖变 第23章 凤药铺

路小飞以为自己会走入水里——但既然梦宁的手拉着她，她什么都没有犹豫。

那个人不信任她，教给她“毒功”，至今也不告诉她目的地在哪里。而她却信那个人说的每一句话。那只温暖又柔软的手拉住她时，她觉得自己刀山火海都可以去——反正梦宁最终能够解决所有问题。

这种信赖的由来，路小飞认为自己知道。虽然她心里的那个答案，不能告诉任何人。

果然如此。

路小飞的脚踩到的，一直都是地面。虽然略微泥泞，但真真实实都是地面。

“靠近我——”梦宁低声说道。

她似乎有点奇怪路小飞为什么没有问她——明明是芦苇水塘而人能够径直而过。作为一位称职的师傅，她还是略加介绍。

“阵法并不是本门的擅长，但作为江湖人，阵法比比皆是，你必须加以了解——如今我们身处的，就是浙音千里阵。”

何为千里阵？浙音千里阵是一个惨痛的悲剧。

宋孝武帝平定刘诞的叛乱之后，认为全城的百姓是“附逆”，下令屠杀城中全部男丁，仅留五尺以下小童，城中的女子则被赏赐给军队，鲍照因此做《芜城赋》，谓：

东都妙姬，南国佳人，蕙心纨质，玉貌绛唇，莫不埋魂幽石，委骨穷尘。

南朝一代的阵法大师慕容浙音心怀悲悯，为了搭救扬州百姓，在扬州城中奔忙十数日，将扬州城将近半数的芦苇水塘都做成了阵法——从外部看是水塘，暗藏路径，有芦苇遮蔽，中可藏人。由于数量众多，被称为浙音千里阵。

是日当官兵将众人带到此处三面环水的空地禁锢时，梦宁就觉得从地形上很像千里阵的布局，白日间多方观察，更坚定了她的判断。

千里阵是一种面对官军的简单的阵法，以梦宁的水准也可以轻松找到阵眼进入——千里阵的设置是为了便于扬州百姓藏匿和逃脱，所以它的终点，当然就是扬州内城。

梦宁简单的因地制宜，向路小飞介绍了阵法的一些基础知识，当然最终还是要回到对自家门派绝技的说明：

“本门虽然不专攻阵法，但是另有绝技——使用得当不亚于阵法大师的功效，待你的内功突破四境之后，我会再教授于你——”

“阵法真的可救一城之人，我会好好学。”路小飞认真点头。

说完阵法，梦宁觉得内心纷乱——她有数不清的需要做的事情，早就想脱离这些拖后腿的人群。但何子悠等人突然以命为她作保，保证她一定会回去，又打乱了她原有的方案。

如果没有这些人作保，她还会回去吗？她曾经我行我素、杀伐果断，何时成了一个犹豫不决的人？

她拉着路小飞的手，只是自顾自的在夜色中沿着芦苇形态的千里阵匆匆的往前走——许久之后，路小飞在她身后轻声说道：

“阿宁你从来没有真正下过要逃走的决心吧——”

梦宁的脚步停了一下……她这个传承人到目前为止，除了多管闲事之外样样称心。但只是有一处优秀的过了头……

实在将她的心思看的太通透了。

“你始终放心不下两京俳优的事，子悠她们那些人出面作保只是给你一个继续坚持的借口，我知道你还有很多其他的事要做——但是如果取药你真的很为难，也没有必要勉强自己。”路小飞自问自答。

梦宁回过头，看了路小飞一眼。

路小飞的眼睛在夜色中亮晶晶的，神色还带着一丝浅笑。

“那你呢？”梦宁知道有了那么多俳优为她俩打包票，路小飞肯定不会逃。

“我会回去——”路小飞肯定的答道。

意料之中……梦宁心里寻思，这个传承人果然还是靠不住。

“然后我会告诉大伙——你在取药的过程中舍命相搏被仙人带走了，只有我一个人逃了回来，这样大家应该不会为难我和子悠她们。”

路小飞果然不善于说谎，这个瞎话编的梦宁差点笑了出来。

“但是阿宁你要和我做个约定——等我解决完这边的事情，能再出来的时候，怎样可以再找到你？”

这个问题让梦宁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她首先想的是如何确定一个在扬州城的地标，让路小飞能将来到那里找她……但她很快摈弃了这个念头，既然传承人还愿意继续跟她，她当然不能让徒弟孤身涉险，于是暗自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心——

“小飞——我可以搞到药，只是，我需要重新画一个面具，以免伤及无辜。”

去搞到一千多人份的药材，与画一个面具之间有什么关系，路小飞不明白，但如梦宁一贯的脾性，她也没有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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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名称职身份的画师，梦宁随身那些有数的行李里，有她从邙山捡来的备用的木面具及一些基础的绘画工具。走出芦苇丛后，梦宁找到一个干燥的空地，借着晨光开始画一副新的面具。

路小飞望着……好难看。

面具上是一条扭曲的蛇头，眼睛部分画成夸张的毒蛇的小眼，红色的信子落在脸颊的位置——与其说像个俳优的面具，不如说更像一个恶作剧。

这么恶心的一个面具与取药有什么关系？与避免伤及无辜又有什么关系？路小飞看着梦宁似乎鼓足勇气戴上这个蛇头面具，然后站起来颇有气势的说道：

“小飞我们现在进城——”

进城去哪？去扬州最大的药铺。

江南所有的大城中，最大的药铺都叫做凤药铺。无论是扬州、钱塘、还是姑苏。

至于凤药铺的主人，江湖中无人不知，那就是浙东凤凰谷。

浙东凤凰谷，也许是江湖中最古老的门派之一，据说已经传承了数千年，始于五帝时代的雅女昌仆。昌仆生下颛顼帝后为其夫昌意所弃，隐居浙东，创建了凤凰谷。

如此古老的史迹，显然根本无从考证——而凤凰谷用以证明其真实性的重要依据是：凤凰谷只有女人，凤凰谷中的人，只知有母，不知有父，延续了上古时期的习俗。

一个只有女人的门派如何在弱肉强食的江湖中生存？而且还生存的非常滋润，当然有其独到之处。

凤凰谷的位置自古毗邻山越，但据说因为昌仆当年的情敌就来自于山越，所以世代与山越为敌……这个为敌程度相当深刻，凤凰谷的上任、乃至上上任的谷主均战死于和山越的争斗之中。

而无论中原王朝还是江南王朝，与山越几乎从来没有交好过——凤凰谷自然就成为庙堂上的争取对象。有史记载中，无论是南朝陈，还是隋唐，凤凰谷的历任谷主都被奉为县侯，备受恩宠。

而再就江湖而言，凤凰谷只是个生意人——它的生意也非常独到，就是卖药。

凤凰谷最有名的药，是毒药——据说在凤凰谷的中心处，有一栋九层高阁，其中藏着凤凰谷研制的数千种毒药，楼层越高，毒性就越甚。而凤凰谷的毒药在研制时必然也制出解药——她们采取最简单的商业模式：

毒药已经很贵，而解药的价格是毒药的十倍……千年如此，童叟无欺。

以此向江湖人彰显，凤凰谷并不害人，而只是为了挣一些钱——凤凰谷设在各大城市中的规模庞大的凤药铺，还不时搞一些施药之类的表面文章，假装也做一些正经生意。

历代帝王都拉拢，身居县侯的高位，拥有制毒的绝技——却只是用来搞些生意，如此低调谦和，故而千年伫立不倒。

然而这些，都是江湖人看到的表面文章。略一思考，就会发现这并不是真相。

仅仅有女人的凤凰谷，能够扛得住山越，当然最主要是因为——她们的武功真的强。只是戴着生意人的幌子，秉承和气生财的道理，没必要去炫耀那些瑰丽强横的上古武术而已。

梦宁和路小飞，如今就来到了扬州的凤药铺。药铺位于扬州的闹市区，开间数丈，牌匾中挂着据称还是西汉某个帝王龙飞凤舞写的一个“凤”字，那副富贵与气势，路小飞无论如何都觉得梦宁不敢来这里砸场子。

刚刚进门，路小飞发现所有的目光都转向了她们两人。确切的讲，是转向了梦宁那个奇怪的蛇头面具。药铺中从掌柜到伙计，脸上都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像看着两个唐突的劫匪。

梦宁若无其事的走进来——这间凤药铺隔为大堂、问诊与药柜。梦宁坐在凤药铺宽敞的大堂中，拿出随身带着的画笔，在药铺里找了一张草纸，写上她与路小飞尝试过的那个正确的医方。

写完后，梦宁在下面写上“一千五百副”，这数量路小飞看的有些惊心动魄。

最后，梦宁在草纸的最下方写了一个“蔷”字，然后意犹未尽的画了一个小小的弓箭。全都写好，她将这张草纸递给了最近的伙计。

那伙计捧着这张草纸，恭敬的姿态像是捧着一副圣旨一样——一路小跑把草纸递给坐在药柜边上的掌柜，而掌柜看到这张纸，脸上立刻露出严肃之色，捧着草纸又进了里间。

少顷，里间一位胡须花白，一身儒雅的老先生，看起来便是这间凤药铺的大掌柜一路快走出来。

这位大掌柜看到梦宁那张面具，面色一变，但仍然态度尊敬。他将草纸交给身边的大堂掌柜嘱咐尽快备药，而自己则侍立在梦宁和路小飞的身边，小心的问道：

“谷主有吩咐，看到贵人的字押，无论要什么都需无条件满足——只是这些药材需量太大，小店大概要一个时辰来备货。贵人能否稍事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