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天,宫中对外宣告了两位皇子的婚期,逍遥阁的江湖小报最先编写了这条消息。
很快,三天时间不到,小报就从青州传到了全国各地。
……
江谨承打了一壶酒,准备去听雪堂看看苏韵。
这两天听雪堂的学生已经陆陆续续地走完了,只剩下侯不挂和几名教习。
侯不挂马上就会到大理寺任职,还是长令,只不过公署从听雪堂变成了大理寺特察司,每天入宫点个卯,接着无非就是会食和复核卷宗,俸禄虽然不高,但胜在清闲。
四位教习和他相比起来就会辛苦些。
既要去特察司处理各项事宜,又要等明年春二月,继续带下一批学生。
苏韵怕自己太忙没时间顾及他那些花草,便准备自己做一个小型风力水车,见江谨承过来,苏韵连忙放下手中的家伙去迎他。
“谨承来了,快坐快坐。”
“先生早。”
“怎么突然过来了?”
“路过酒坊,想着给您打一壶。”江谨承把那壶酒放在桌上,拉开椅子坐下。
儿子能来看自己苏韵自然高兴,就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拆开早上刚买的烧饼对江谨承说:“还没吃饭吧,先垫吧垫吧,我去给你做碗面,很快的。”
江谨承原本想说不用麻烦,但自己确实是饿了,便点了点头。
烧饼是用报纸包的,江谨承在拿起烧饼的同时,刚好看见了小报上最显眼的头条消息:皇家喜讯。
婚约就在……下月初十?
消息来得太过突然,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江谨承心口。
祁让他,要成亲了?
可为何他从未跟自己提起过?
哪怕只是以朋友的身份呢……
“哐当”一声,信纸被狠狠摔回桌上,那几个字越看越觉得刺眼,江谨承干脆闭上眼睛,他垂下头,用指节抵着发酸的眼眶,烛影里,就连方才的那点怒意都没了。
现在江谨承一闭上眼都是他要着红妆,他要拜天地,他要成为别人的一辈子,从此喜怒哀乐都再与自己无关。
江谨承没法接受这个事实,更说服不了自己去试着接受。
他不是没想过这一天,只是没想到,当要真正面对时,会连呼吸都这么困难,最难受的是,他连难过的资格都没有。
江谨承伸手拿起桌上的酒壶,狠狠灌了一口。
烈酒顺着喉咙烧进身体,对于他现在的身体情况来说,这酒还是烈了些,浑身的伤口都在灼烧,却远比不上心口的刺疼。
这时苏韵端出了面。
心想怎么自己才走了一会儿,这小子倒是自己喝上了。
“怎么,心情不好啊?跟先生说说?”
“苏先生,您有妻子吗?”
苏韵愣了愣:“有……曾经有过。”
十八年前白衣教起义不成,害得苏家被诛了九族,自然也包括夫人江氏。
当年也是为了保住这个儿子,苏韵才不得已叛逃回京都,或许江氏是看不起自己的,不过如今能看见儿子长大成人,他心里也就无憾了。
等以后九泉之下,再向夫人赔罪罢。
“怎么突然问这个?”苏韵说。
“那先生是为了成亲才成亲,还是爱她才成亲?”
苏韵摸摸江谨承的头:“傻孩子,那肯定是爱你娘……呃,我是说,肯定是爱我娘子才成的亲啊。”
这话不说还好,说了江谨承只觉得更伤心。
苏韵这下看明白了,原来是为情所困,也不知道这小子是喜欢上哪家姑娘了?
“怎么,有喜欢的人了?”
江谨承点点头。
苏韵又问:“她不喜欢你?”
江谨承:“……”
“先生,要不您喝酒吧。”
苏韵笑了笑:“感情这种事强求不来,对方要是喜欢你,那就算到死也能记着你,可要是不喜欢,你光惦记人家有什么用。”
“要不,你去问问清楚,真要是后者,你就再觅佳人嘛,天涯何处无芳草。”
“问问?是……是该问问……”江谨承一拍桌,“先生说的对,我得去问清楚!”
“哎哎哎,等等,等等。”苏韵拉住他,“不急于这一时,吃点东西再去。”
苏韵微笑着把面推到他跟前:“谨承,话说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你自己清楚吗?”
“不知道,师父没说,也就一直没过过。”江谨承大口大口地吃着面。
他其实无所谓这些,自己才出生不久家里就出了事,没什么值得庆祝的。
但苏韵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对他说:“那不如就定在今天吧,过了今天,你就十九了。”
“生辰吗……”
“是啊,有了生辰,每年就能有个盼头。”苏韵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江谨承的表情,又紧张又期待。
江谨承放下碗也没多想:“行啊,那以后我就过八月十九的生辰。”
说着他又倒了一碗酒出来。
江谨承倒无所谓盼头不盼头的,他又不指着这东西过活,但如果能借着这个由头去讨些彩头,何乐不为呢。
***
祁让躺在汤池闭目养神,这几天婚期之事闹得他心烦。
星罗把喜服放在了池子边,耐心劝着:“殿下,陛下吩咐了,叫您他尽快试试,若不合身的话再找绣娘调整。”
星罗原本是柳未央的宫女,柳未央死后,就被分到东宫成了太子的贴身侍从。
二人从小长大,算是祁让除柳司珩之外唯一一个还能说上两句知心话的人。
知道她也只是奉命办事,祁让不想让她为难,便只道:“知道了,放下出去吧。”
这时,突然出现一双温暖的手,指腹轻轻放到他的太阳穴上,熟练的按摩技巧,令祁让立刻舒缓下来。
还心想哪个宫女太监竟如此大胆,进来不通报是想欲图不轨吗?
祁让慢慢睁开眼,都已经准备好将对方痛斥一顿了,但浮现在眼前的身影居然是……
“江谨承?”
“哥……”
不知道他怎么进来的,也不知道他喝了多少,总之身上酒味很重。
刚想关心他两句,可想到江谨承之前不打一声招呼就断然离开,祁让就有些生气,不悦道:“你不是不喜欢皇宫吗?怎么又溜回来了?”
江谨承沉默着,手指从太阳穴走过鼻梁、颧骨、耳垂,再到下巴,仿佛是用指尖把祁让的脸勾勒了一遍。
他抬起祁让的下巴,望着他额前碎发下的眉眼,像是要把他此刻的模样,连同呼吸的一起刻到心底最稳妥的地方。
祁让是标准的鹅蛋脸,皮相比骨相好,两颊虽然有肉但不会让人觉得他可爱,高挑的眼尾反而会给人种疏离感。
“喝多了?”祁让有些讶然,江谨承可很少会有这么严肃的时候,同时也预判到了一丝危险。
他眨了下眼睛,想从江谨承的手里出去。
但江谨承却死抓着他不放,眸色越来越深,越来越暗,像头即将逮住猎物的豹子,要立刻把猎物吃干抹净那般。
这人平日总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祁让都差点忘了他以前是干嘛的。
这可是个江洋大盗啊。
鬼知道他喝多了是要劫财还是劫色。
江谨承的眼睛瞥到了旁边的托盘。
喜服做工精美,叠得十分平整,想来没有人能拒绝皇家的绣工,就是那抹红色太刺眼,江谨承眯了下眼道:“合适吗?”
祁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没好气地说:“不知道,没穿。”
“怎么不穿呢?”
“关你什么事,放手!”
祁让被他惹毛了刚想动手,但是在水中被江谨承钳制住了根本施展不开。
江谨承低头说:“那我伺候殿下穿上试试,看看合身与否。”
他对祁让的话充耳不闻,一直在说自己的事,两个人好像根本不在一个世界,一个慢慢悠悠,一个急赤白脸。
结果刚提起那件婚服,却发现这并不是太子殿下的喜袍,而是件嫁衣。
许是星罗去取衣服的时候不小心拿错了。
江谨承一挑眉:“你要嫁人啊?”
祁让:“……”
“别闹了江谨承,把东西放下。”祁让的声音里裹着水汽,指尖扣着池沿就朝他扑来,但江谨承手腕轻轻一翻就避开了他的动作,眼底笑意藏不住。
祁让气不过,干脆屈起膝盖,借着池壁的支撑想去抓托盘边缘,然而指腹才刚碰到喜袍布料,江谨承就突然转身后退半步,祁让差点滑倒,手腕就这样落入了江谨承的手里。
江谨承轻轻一拽将人往池边带了带,瞬间离得好近。
他能清晰地看见祁让彻底红透的耳尖,连呼吸都乱了半拍:“哥哥,你再这么凑过来,我可就要抱你上来了。”
这话让祁让瞬间僵住。
他猛地将手收了回来,溅出一片水花。
还没等把木盘抢到手,就从婚服下掉出了一罐胭脂,骨碌碌滚到了江谨承的脚边,盒盖一碰到地面就被弹开,露出里面的粉膏,色泽艳如蔷薇。
发梢的水珠正顺着脖颈流到了锁骨,祁让眼底的惊惶还未散去,江谨承右手拇指已经不由分说地在他微张的唇上横抹而过。
细腻的粉质触到唇瓣的那一刹那,祁让才骤然回神,胭脂在唇间晕开,仍有一半留在江谨承的指腹上。
祁让白皙的皮肤配上这绯红色,让江谨承原本还不太上头的酒劲现在也更深了几分。
祁让这才回神,伸手就拿过放在一旁的鞭子,指着江谨承道:“江谨承,你僭越了!”
看在他喝醉的份上,适才祁让已经忍了他半天,谁料这小子越发得寸进尺,心想要不是看在你伤势未愈,孤一定抽你几百鞭。
“我僭越?”江谨承扔了胭脂下水,对祁让步步紧逼,“可我的僭越早在初见殿下那日就犯了,自此日甚一日,我自知非分,但……情难自抑,对不起。”
祁让没太懂江谨承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他自己现在也很混乱。
他抬起头,眼前的人正俯身逼近,阴影将他整个人笼住。
半年前,还是需要他微微俯身才能看到少年的眼睛,不知何时已长到这般模样,宽肩挺拔,他得抬头仰起下巴,才能看清江谨承的脸。
祁让还在往后退,后背却抵上了有些粗糙的池壁,连声音都带了颤:“你想干什么?”
这话本就是明知故问,江谨承微微俯身,手指抚上了他微怔的脸,低头将双唇印下,舌头探进齿关,也带进了胭脂的香甜。
在凉秋的汤池里,二人的气息并没有很烫的热度,可每一寸肌肤都在燃烧。
江谨承神奇地发现,祁让竟没有推开他,这让他有些兴奋,索取得更加贪婪,从脖颈,到后背,探过紧致的曲线,紧紧扣住了对方的五指。
耳膜深处是一阵浪花低语,空气中弥漫着咸咸的潮湿,只觉得被激流席卷着,看不清海平面,浪花拍击礁石的声音此起彼伏,月光侵泄而下,将人包裹在氤氲里。
先前缠绕在心头的琐事此刻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些算计谋划、礼数仁德、勾心斗角,都随水温的升高一同化了去,不必再时刻挂碍。
祁让的人生似乎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轻松过,他不需要去思考,也不用在心里抱怨。
太子识人不清,太子愚忠愚孝,太子刚愎自负,太子冷血刻薄,太子心术不正……
这些话,他早就听够了。
***
海面重归于平静,懒懒的躺在一叶小舟上,祁让的发尾湿了,一缕缕贴在脸颊和脖子上。
不过不必理会,他现在不用做给任何人看。
江谨承把他抱了上来,用那件新娘服裹紧,如羽毛般落下,去亲吻他的眼角,祁让被弄得有些痒,便撇开了头。
江谨承笑起来有两个酒窝,本来乍一看还挺单纯一人儿,现在却一脸的靡靡之色。
但不得不说,祁让确实喜欢这样的江谨承,明知故犯,肆无忌惮。
贺兰颜有篇文章叫《看菩提》,里面有一句是:修行是长远之事,可堕落只在一念之间。
祁让深知自己不是一个能修行的人。
母后希望他有野心,能够撑起这天下。
父皇希望他能忠心,可以永远做个听话的乖儿子。
大臣希望他抱雄心,行事莫要优柔寡断。
不能这样,不能那样。
他就像个提线木偶,每天只能冷着张脸,可那些话他又不得不听。
但那天,江谨承跟宋序说的话,他听到了。
喜欢,祁让并不觉得这是个好词,毕竟人不能靠喜欢活着,就像鱼需要水,猛虎需要深山,蒲公英需要微风,人也一样。
他需要江谨承,江谨承应该……也需要他。
莫要小看需要二字,它往往比喜欢更实用。
祁让缩在江谨承的怀里,久久没有出声。
两人就这么躺了一会儿。
他摸过江谨承的后背,觉得这人的体质很神奇,不过大伤小伤竟然都不会留疤,身上依旧十分光滑,估计表哥又要羡慕了。
摸着摸着,摸到了他后脖颈处的那块胎记,祁让手指在那逗留了一会。
江谨承一边亲祁让,一边温柔地笑着说:“有个胎记是吗,我都不知道它长什么样。”
“像一种鸟,其实是好看的。”
“哥哥,今天是我的生辰,你之前不是说到我生辰你要给回礼的吗。”
祁让觉得他这话不靠谱,而且……
而且他怎么还连吃带拿的。
“你明明说过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在什么时候。”
“以前是不知道,但苏先生说了,以后我就过八月十九。”
祁让手上顿了顿。
苏韵说的……那应该是真的。
“好吧,那你想要什么?”
江谨承抱紧祁让,将头埋进了他的肩窝,看得出他今天真的很高兴。
“我想知道你的真名。”
在地宫的时候,江谨承也曾问过他的真名是什么,只不过还没来得及说,江谨承就已经昏倒了,之后两人便都没提过。
祁让就像摸小猫一样顺着他的脑袋,而后道:“静文。”
“嗯?什么?”
祁让用手把名字写在了江谨承的胸口:“你记好了,我叫,司空静文。”
补一个小彩蛋:
祁让:“江谨承,你为什么要来京都?”
江谨承:“我还在青州定安盟的时候,就听说太子被贬高丘,有些担心你,就到处打听你的军队,可都说没有消息。”
“我心想你是不是还在京都没走,那正好,我就先到京都,等你出发的时候,便可以跟着队伍护你到高丘去。”
“不想来京都的第一晚,就碰上了一个打着我名号偷东西的小毛贼,我一路随他到见喜三元,那小贼跑了,我反而被宋序误认成是偷东西的那个。”
“再后来,误打误撞进了听雪堂,既来之则安之,想着以后若能真谋个一官半职,还能离你近点。”
“不过天不负我,我又遇到哥哥了。”
……
(噫吁嚱,这章写得小女子一命呜呼矣,写一章意识流比我写三章剧情都累[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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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特察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