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青乌阁来说,把一个人偷偷送进宫并不是什么难事。
江谨承被送到东宫,祁让守在床边,轻轻握住江谨承的手,屋内静谧无声,唯有蟋蟀躲在草丛中摩擦翅膀的簌簌声。
他拧干盆里的湿布,帮江谨承擦着脸。
江谨承的烧还没退,凉水接触头顶的那一刻他下意识撇开头,“啧”了一声,意识却还在昏迷。
祁让赶紧放缓了动作,显得小心翼翼,生怕会又弄疼他。
侍女星罗激动地从外面跑进来:“殿下,殿下,程太医来了!”
祁让赶忙放下手里的湿布,起身去迎接。
殊不料进来的人除了程太医,还有天子。
祁让的心猛地一缩,像被一只大手死死攥住。
司空宸笑着踏步走进来,仿佛连空气都变了味儿,变得压迫感十足:“静文。”
祁让强迫自己抬起头与他对视。
可对面不怒自威的双眼让他忍不住想要躲避,便只能弯腰行礼道:“儿臣恭迎父皇。”
司空宸点点头,径直走到床边,拉开江谨承身上的被子看了眼,确实伤的不轻,便问:“怎么搞的,伤成了这样?”
祁让撒了个小慌:“许是旧疾复发。”
“你们在喀隆的事,章魁已经向朕汇报过了,既然受了伤就治嘛,有什么好掩掩藏藏的。”
“难不成在吾儿心里,朕就是那种丝毫不通情理的父亲?”司空宸皮笑肉不笑道。
司空宸和祁让的相处方式并不像寻常父子那般,可以相互玩笑相互调侃。
与其说是父子,二人更像是君臣,只不过掺进些血缘关系罢了。
司空宸总是那样缜密、冷酷且深不可测,一句话、一个动作甚至一个眼神都需要让人去揣摩,所以每当父皇说话时的表情和内容对不上的时候,司空静文总会先做思考再回答,免得触怒龙颜。
“儿臣不敢,只是不想父皇因为这些小事烦心。”
司空宸用手指点了点他:“你啊,就是太懂事了,知不知道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司空静文愣住了,这才完全确定父皇方才就是同他打趣,惊喜与感动瞬间涌上心头,竟忍不住咧开嘴,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但司空宸的好父亲形象可维持不了多久,变脸比翻书都快,面色一冷:“程垣,过来给他看看。”
“是,陛下。”程太医拎着药箱跪到床边给江谨承号脉,“这位小公子面色发白,脉象虚浮如游丝,之前是不是受过湿寒?”
祁让:“对,之前最虚弱的时候淋过一场大雨。”
“那就是了。”程垣跪着转了个身,“殿下,他先前受寒淤滞的病根尚未拔除,此番又添了金创之伤,两股邪气绞于肺腑……”
祁让突然着急问:“会当如何?能治吗?”
“殿下莫急,能治,能治。”
“只是臣来的匆忙,许多东西都没带,得先回趟太医院,江小公子这病急不得,需要慢慢修养。”
“那他什么时候会醒?”
“烧退了便能。”
“问题是他现在的烧怎么都降不下来。”
“太子。”司空宸低沉的嗓音响起,“稳重些。”
程太医无措地笑了下,观察了一圈屋里的环境后说:“殿下,稍等。”
他打开了房间所有的窗户通风,又握住江谨承的右手腕,用食指和中指指腹沿前臂内侧推压。
“殿下别急,臣肯定能让他好。”
程垣吩咐旁边的星罗:“你去叫人烧些酒,再准备些汲水和蜂蜜。”
“好。”
看着星罗出去,祁让这才安下心。
司空宸默默看着,皱了皱眉:“静文,陪朕出去走走。”
“可是他……”
“有程太医在,还有那么多人伺候着,你担心什么?”司空宸的语气显然比刚刚冷了几分。
“是,父皇。”
***
二人走在花园里。
印象中,自己还是第一次和父皇这样在外面闲逛。
司空宸先开了口:“以前除了你表哥,也没见你愿意跟谁好好来往,叫你多交些朋友也不交,那个江谨承有什么不一样的,对你就这么重要?”
祁让无奈笑道:“他既然叫儿臣一声哥哥,儿臣自然不能对他置之不管。”
“总是这样感情用事,罢了,孤多言几句你心里怕是也不高兴,只是你身为我大亓太子,怎么能随便认兄弟。”
祁让顿足在原地,瞪大了眼睛,以为司空宸又要骂他。
然而司空宸悠悠地往前走着连看都没看他,一边云淡风轻地同他讲:“不过话说回来,其实江谨承叫你一声哥哥也不冤。”
“那孩子刚出生的时候,朕还抱过他呢。”
……
“什么?!”祁让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父皇这是什么意思,下一句该不会就是“他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弟弟”吧?
好在事情没有他想得那么严重。
司空宸说:“江谨承的母亲江凤儿以前是你母后的贴身丫鬟,后来在你母后的撮合下嫁给了苏韵,再后来……”
他顿了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戳了戳祁让后脖颈处的位置。
“那小孩,这儿有个胎记。”
祁让完全没有在听司空宸说了什么,只是暗暗吐了口气,“不是就好……”
司空宸转头:“嗯?你说什么?”
祁让快速眨着眼睛:“没、没什么,就是有些惊讶,居然还有这么段往事。”
“可苏先生既然知道了,为何不认呢?”
“许是有自己的顾虑吧,不管怎么说,江凤儿跟了你母后那么多年,年轻时你母后随朕四处征战,那丫鬟几次豁出命来救下未央。”司空宸拍了拍祁让的肩,“现在她儿子找到了,你多关照些也是应该的。”
“不过,此事出去后就烂在肚子里,谁也别说,包括江谨承。”
祁让点点头。
这么看来,父皇早就已经掌握了江谨承的身世,难怪段计山敢口出狂言把江谨承送进来,合着是跟自己演戏呢,他知道陛下压根儿就不会阻拦。
祁让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宫里人心隔肚皮,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猜忌和算计,以前怎么没发现与父亲相处竟会这么累,可能是习惯了吧。
但出宫半年体会到了不一样的生活,便会觉得这宫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如此的疏离和陌生。
“朕近日给你弟弟安排了门亲事?”司空宸突然说。
祁让:“是……二弟?”
“嗯,朕知道,应该你先把亲结了再到你的弟弟们,可正好那姑娘讨贵妃喜欢,便先顺了老二。”
“不过你也不要多想,你是长子,照规矩你的婚事必须办在扶钰前头,所以朕是想着,你看看有没有哪家喜欢的姑娘,朕为你做主。”
“成婚。”
祁让良久才开口:“这怕是太突然了吧,儿臣还没有准备。”
“突然什么,太子妃说白了就是找个合适的,以后能替你打理后宫的,若是真遇到心仪的,就再纳进来嘛。”
“可是父皇……”
司空宸没给祁让拒绝的机会继续说:“行了,干脆这事儿你也别管了,朕让阮妃替你先物色着,如今半年之期已到,特察司会尽快成立,朕打算把它全权交给你。”
“下午朕要召侯不挂和新任的大理寺卿入宫谈事,到时候,你也一并过来。”
***
烈日下,宋序提着礼盒,在柳府门外徘徊了许久。
他都还没见过柳司骅,不知道一会儿见了面该怎么说。
管家已经先进去通报了,柳司骅被叫了出来。
瞧见在门口转圈圈的宋序,虽不认识,但看宋序一身绫罗绸缎,也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公子,便问:“足下是哪家的少爷,找柳某有什么事吗?”
宋序连忙上前施礼:“柳家主好,晚辈姓宋,单名一个序字,想找令弟柳司珩。”
“宋?”柳司骅挑了下眉,“哦,莫非是车骑将军宋家的小公子?”
“正是正是!”
“……请进。”
柳司骅也不知道弟弟什么时候跟宋家关系这么好了,不过看这小少爷倒是不像他爹那般装腔作势,也不像传闻中那么放浪形骸,瞧着还有些乖巧。
“二郎现在不在家中,宋少爷可以稍坐一会儿,运气好的话能等到他回来,运气不好我也没办法。”
“无碍,我等等他就好。”
柳司骅和柳司珩完全是两个性格,如果说柳司珩是见谁都一副笑脸。
那他哥肯定是见谁都一副冷脸,而且不同于祁让那种生人勿近的高冷,柳司骅更多的是一种刻薄。
就连他说话的语气,好像都带着满满的不耐烦。
刚开始宋序还以为是自己登门事先也没说,让柳家主觉得自己不讲礼数了。
后来看他在家中对其他人说话,才发现他对谁都这样。
马上中秋将至,宋序是来送月饼的,没想到柳司珩居然不在家,就和他大哥这么干坐着,连点像样的话题都找不到。
“……”
啧,好尴尬啊。
宋序两只手端着茶杯,喝了一口茶。
“不知宋少爷是如何结识我家二郎的?”柳司骅问。
宋序连忙放下茶杯:“我们同住一个斋舍,慢慢就认识了哈哈哈。”
“斋舍?原来宋少爷也不常回家。”
柳司骅到现在都不知道弟弟去特察司的事,还以为宋序说的一个斋舍,是指他们二人都住在见喜三元。
心里就更是怒其不争。
放着这么大的家院他不住,非要出去和别人挤一间小破屋。
柳司骅:“那也是委屈宋少爷了。”
宋序嘿嘿笑笑:“还好还好。”
就在二人说话的同时。
柳司珩也在门口徘徊。
与兄长多年未见,一会儿见面该点说什么?要不,今天就算了,先回去措措辞,等措好了再来?
折扇在手心里如鼓槌一般敲动着。
管家大爷定睛一看。
呀,门外那不是二公子吗,怎么也不进来。
对,改日再来,改日再来。
柳司珩这么想着,前脚刚要走,后脚就被人喊住:“二公子,回来了怎么不进院呢?”
柳司珩一愣,缓缓转过身:“哈哈哈……周伯,好久不见,我哥,他在家吗?”
周伯可是高兴极了,搓着手说:“今儿这日子他还能去哪,主人要是看到您回来,一定会很高兴的,我现在就带您去见他。”
柳司珩抬头看见了被擦得干干净净的牌匾,还有每个张伯身上系的白布条,想到今天是父亲的祭日,便又沉默下来,有些动容。
许久后才鼓起勇气点头道:“嗯。”
……
今天柳府做祭,一路上都安静得很。
周伯把他带到正堂,远远就开始喊:“主人,主人快瞧瞧,谁回来了!”
柳司珩走近后:“兄长。”
柳司骅抬起头,就看到了三年未见的亲弟弟,眼圈都红了,但仍没一句好话:“你干脆死外边儿得了,还回来做什么?”
“你要不高兴的话我现在就可以走。”
“站住!”柳司骅一撇头,“你朋友来了。”
这会儿柳司珩才瞧见宋序也在:“序序,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宋序走到跟前:“还说呢,你个死人这几天跑哪儿去了,我到处找你,长令说,中秋一过,就让我们去特查司报道。”
“啪——”
一个杯子摔碎的声音。
“柳司珩!”
柳司骅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青筋在额头上暴起,他伸出手,颤抖着指向柳司珩。
多么的有力量,却又多么的无力。
“你……”柳司骅张了张嘴,“……你到底还有没有把我这个兄长放在眼里,居然真敢背着我去特察司!”
今天吃了个潘祥记的白桃玫瑰馅儿月饼惊艳到我了,比我心目中的top紫薯鲜花饼还要好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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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特察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