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下歌 第56章 骷髅面

“真是辛苦春晓娘子了，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赵妈妈莞尔，双手呈上一个精致的木匣子，对着春晓那边打开。

盒中躺着一颗圆润饱满的珍珠，泛着浅浅的嫩粉色。

虽然喜欢，但春晓也只是礼貌地笑笑，而后象征性地推了下赵妈妈的手，“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妈妈只需给我相应的报酬就好，一共五两银子。”

既然人家话都说到了这份上，赵妈妈也只好作罢，“行，那你在此稍候片刻，我去给你取钱。”

春晓颔首，“有劳。”

又过了半晌，才有人来拍了拍春晓的后背，将一袋银钱递到了她手中。

可站在跟前的人并不是赵妈妈，而是一名穿着红裙的年轻女子。

女子慢慢抬起头，对她点头一笑。

春晓瞬间呆愣住。

这张脸……

她这辈子都不可能会忘。

“伽罗，吗？”

听到这个声音，伽罗下意识松开了手，荷包从手中滑落。

春晓也僵硬在此没来得及接。

碎银从荷包中掉落出来，撒了一地。

气氛出奇得安静，甚至都能够听清每一粒银子的活动轨迹。

春晓的心猛地一颤，仿佛被命运狠狠地揉搓了一把，惊喜如潮水般涌来，瞬间淹没了她的理智。

“伽罗，真的是你！太好了，你还活着！”

她激动地喊着，一把握住伽罗的双手。

可重逢的喜悦并没能顺着指尖传递给对方，她的举动让伽罗彻底僵住了。

眼中满是惊恐，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伽罗本就哑巴，此刻情绪一激动，嗓子里只能发出几声干涩的“啊啊啊”，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

她用力挣开春晓的手，转身呜咽着冲出走廊。

＊＊＊

……

“我想她是认出了我的，但做贼心虚，竟将我当成了回来讨命的恶鬼。”心底的那股酸涩已经怎么都压制不住了。

春晓苦涩地笑了笑，眉头都还没完全皱起，眼泪就先一步流了下来。

她是个不服输的人，这一刻的无奈竟让人觉得有几分心酸，“不过她猜得没错，我确实是回来讨命的鬼，两条人命。”

春晓低头看着紧握成拳的双手，自嘲道。

李忍表情严肃，不知道在想什么。

还是旁边的书吏小声提醒：“大人，大人？”

李忍回过神，一拍惊堂木，“妙音双子的事不急，本府倒是比较关心，你一个做脂粉生意的小掌柜，闻人家主为何会给你那么多银子？”

柳司珩侧过身，用扇子遮住脸，轻笑出声，对祁让小声说：“看来老小子这回是打定心思要替老二动闻人家了，胃口挺大啊。”

祁让拉了下帽沿：“只能说自作孽，不可活。”

“我说的吧，二殿下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本来是两个人在窃窃私语，不知道什么时候宋序也凑了过来。

接着是江谨承也挤到了中间：“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其他三人看看他，谁都没有说话，继续若无其事地听春晓往下说。

春晓：“故事说起来可就远了，得从四年前，我第一次进京的时候说起……”

＊＊＊

我叫春晓，出生在一个普通家庭。

父亲是当地的教书先生，所以我从小也有个志向，那就是像父亲一样，能用自己的所学所识帮助更多的人。

二十岁那年，我从家乡长途跋涉到京都赴考，却不想在桐鸾城弄丢了行李。

还记得那天是中秋，桂华流玉瓦，似广寒深处，街上好不热闹。

“花灯嘞花灯嘞——诶诶诶小娘子，要不要看看花灯。”

姑娘弯腰摸了摸兔子花灯的耳朵，开心笑道：“嗯，好看，多少钱一个啊？”

“无需花钱，只要你猜出灯笼下面的灯谜，这盏灯就是你的了。”

“能使妖魔胆尽催，身如束帛，气如雷。”

“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是灰。”

姑娘念完，有些为难地摇了摇头，撒娇说：“老板，真的不可以花钱买吗？”

“不可以，小娘子不妨再好好想想，这谜底啊，就在谜面上。”

“爆竹。”

我说。

“对，对对，这位娘子猜对了！来，您的花灯，拿好。”

那姑娘见我抢了她的灯，似乎有些不高兴。

“站住！”

“喂，说你呢，给我站住！”

“先来后到懂不懂？”

见那娘子不罢休，竟一路追了过来。

她一看就是大府小姐，我不想惹麻烦，就把灯递给了她，“是你自己猜不出来。”

“谁、谁说我猜不出来，不就是爆竹嘛，我马上就能说了，全是你打岔，害得我忘了要说什么。”

那灯晃过了她的眉眼，便立马没了脾气，还大方邀请我上她家坐坐。

我也正愁晚上不知道住哪，她倒是帮我解决了燃眉之急。

后来我知道，她叫叶婵天，是叶府的千金。

平日里爱好文章诗词，竟也喜欢巳犬先生的字，算是找到知音了。

我曾邀约过她一同进京科考，她却说：“做官多无聊，我只想成名，让‘秋水长天’四个字永远留在亓国名士录上。”

她说得没错，后来“秋水长天”四个字确实响彻了整个桐鸾，甚至整个京都。

但……

“你能不能给我一个解释，为什么这篇传奇，会提上了你的笔名？”

“没什么好说的。”叶婵天并不想回答我的问题，只道：“春晓，看在你我二人相识一场的份儿上，作为补偿，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

“钱，房，还是田地，又或者，我可以让父亲替你写封推荐信，对你入京肯定有帮助，考虑一下喽。”

其实《骷髅面》只是我闲暇时写的娱乐之作，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意义。

如果婵天真的想要，那我送给她就是了，就当这段时间被叶府收留的谢礼。

可她偏偏是那般姿态。

最后我们不欢而散。

叶府的两个婢女，一个名伽罗，另一个名兰朵，是在大亓讨生活的外邦人。

因为她们不会说话，而我又恰好懂一些手语，所以关系自然要好些。

她们说，想让我带她们一起去京都。

在那一刻，我萌生出一个想法。

既然叶婵天偷走了我的作品，那我干脆也借用她的身份。

我知道在京都城普通人想要摸到权贵的门槛，很难……

而叶家虽然比不上六朝八宗，但在北方也还算有些名望，反正少有人知道鼎鼎大名的“秋水长天”就是叶家小姐叶婵天。

哪怕我借名顶替，谁又能知道呢？

待我功成名就，这名字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借助这个身份，我在京都做事要方便许多，远的不说，就说向钱庄借钱就没那么麻烦。

拿到五十两之后，我成功拜入闻人兆逑门下，还结识了两个好朋友，龙翰和曹冰。

我们经常一起听学，一起出游，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直到半年后，春试前夕。

“婵天啊，你知道老夫一直很看重你，也一直在尽心培养你。”

“老师的恩情，学生此生都不敢忘，来日若能登第，学生定会全力报答老师，为老师赴汤蹈火。”

“诶，不着急说这些，坐。”闻人兆逑半眯的眸子瞬间睁开。

话锋一转，道：“大亓虽在柳后的操持下破例开放了女官制度，但你要知道官场复杂。”

“作为你的老师，老夫觉得有义务告知你其中深浅，再让你做决断。”

“学生不太明白老师的意思。”

其实我大概已经猜到了他接下来会说什么，只是不敢相信。

“学生寒窗十载，自然就是为了能中举，怎会在临门一脚的时候放弃。”

不料闻人兆逑轻笑一声：“寒窗？如果你们叶家都算寒门，那么岂不是大半个天下都要划分为疾苦。”

闻人兆逑说着吹了吹茶，用盖子撇开茶沫，却一直没有喝，只用暗暗的目光瞄着我，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本来就不大能显露出情绪。

现在，我就更看不懂了。

试探性地唤了他一声“老师”，妄图与他好好谈谈。

但他并不想理会，只是自顾自地说着：“有些话本来不用说得太明白。”

闻人兆逑笑道：“春晓啊，你说是与不是？”

春晓啊——

春晓啊——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一般响彻在我的脑海里，连同胸腔也一阵发闷。

我知道，他知道了。

“老师，我……”

闻人兆逑有些不耐烦地举了下指尖，也打断了我的话，“都说了别着急，老夫今日又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才华。”

我这才松了口气。

“多、多谢恩师。”

“嗯。”

闻人兆逑只是淡漠地嗯了一声，而后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沿着桌边推到我跟前。

信封上空白一片，既没有启封词也没有署名，我犹豫着将其打开，洒金的澄心堂纸细薄光润，我还是第一次摸到那么贵重的宣纸。

都说文客好纸墨，可信中的内容却令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就在这时，闻人兆逑说：“等考完之后，叶婵天的身份你也别用了，她家会给你一笔不菲的报酬。”

“老师相信以你之能，无论身处何地，都是能够发光发热的。”

……

身份的把柄落在他人之手，我自认倒霉，也是咎由自取。

便想着大不了三年之后再回来以春晓的身份参试。

届时，一来已经轻车熟路，二来有了这笔钱，我也会走得容易些。

也是后来我才知道，婵天英年早逝，那户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硬逼叶家人承认自己有个女儿在京都。

最后她拿着我的成绩成功入围殿试，成为了新的“叶婵天”。

放榜那天，我在榜上看到了龙翰和曹冰的名字。

真替他二人高兴。

可是……转头一瞧……

却发现马上游街的人并不是他们。

这一刻，我耳边不禁响起，婵天在自己书中新添上的那句：原是薄雾离散，红尘不见，花月生出骷髅面。

穿插了点第一人称，可能视角转换有点生硬，放心，也就这一章[捂脸偷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6章 骷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