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僧是我儿，法海是相好 第12章 明镜往事

杭州是江南道的经济中心，每日有商队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也有商队载满货物陆续离开，散往五湖四海。

明镜寻了当地向导，说明需求后找了一个大商队，双方谈妥明日辰时一起出发，签字画押后，他忙返回客栈与店小二打听了一下附近乐善好施的人家，准备寻个住处。

店小二在大堂忙活了半晌午，听得客人编撰的故事已经有了三个版本，本本都是主持棒打鸳鸯，那女子家人就是拆开牛郎织女的王母娘娘，势要将这对可怜人分开，奈何两人情比金坚，爱比海深，于是这世间又多了一对不容世俗，为爱奔逃的苦命鸳鸯。

本朝和尚还俗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就导致和尚与女子私奔的话本子、戏曲常为人津津乐道。世人多是俗人，不管什么清规戒律，尤其是年轻人向往轰轰烈烈、突破世俗的情爱故事。

现在活生生的话本子主角出现在眼前，情绪上头还未成家的店小二眼含怜悯，热心道：“客栈大堂夜里有人值班，大师就在大堂找个地方歇息。”

他指了指角落，明镜见那是一处空荡的拐角，从大堂搬了长凳拼成板床足够成年人躺下。

他道了谢，“阿弥陀佛，施主慈悲，愿我佛保佑施主福慧双增，吉祥如意。”

“阿弥陀佛，佛主也会保佑你的。”

店小二用眼神示意，表达了一个彼此心领神会的表情，明镜不明所以只笑了笑转身上楼。

房内殷温娇已经睡了一觉。

随着日头攀升，屋内变得闷热，南方的夏日热得人潮乎乎的，空气里永远有蒸不完的水汽，尤其是门窗不通风憋在屋子里，等同于蒸笼。

殷温娇呼吸逐渐急促，白皙肌肤染上热气闷出的薄红，后背躺在凉席上慢慢捂出了一层细密汗珠浸透薄衫，绯色薄衫紧紧贴着皮肤，原本干燥的凉席被汗液打湿，青色竹席颜色加深，后背黏腻的感觉让她苏醒。

屋内实在太热，她起身打开窗户，一股风卷着街道上的热气袭来，说不上舒服，但比闷热好上一些。

这家客栈建在东市，晌午时分依然有人脚步匆匆从楼下走过到了斜对面的书坊。

书坊外廊檐下一片阴凉，有三位先生坐在廊檐下，身前摆着书案，书案上笔墨纸砚齐全，有人来了先生便拿了纸笔开始书写，这大概就是代笔人吧。

殷温娇正瞧得津津有味，不期然与一位先生对上视线。

先生一词听起来有些老气，殷温娇私心更想称对方一句读书人。读书人很年轻，面白无须，带着些许婴儿肥，眼神清澈，瞧见她时明显可以看到他微微张开的眼角，眼中自然流露出对美丽事物纯粹的惊艳。

读书人呆头呆脑，木愣愣的，怪不得旁边两位老先生的生意比他好，就他摊子前到现在都还没有人。

殷温娇微微一笑，对方猛地底下头，恰好房门响起，她像起明镜的嘱咐忙把窗户轻轻关上，问了句，“明镜大师？”

“是我。”明镜站在门外拿手帕细细擦掉额头汗水，理了理衣襟道。

房门打开，经过休憩的殷温娇面色白里透粉，双目清亮有神，明镜暗自点头走入房内关上门。

殷温娇递了杯水，“快解解渴，莫要中暑了。”

古代小病都能要了人的命，此去长安路途奔波，明镜可不能病倒。

明镜饮过水歇了口气把商队的事情一一道来。

听到明天就可以出发，殷温娇想了想说，“我的身子无碍，其实今天走也可以。我们离开金山寺才一天，他们会不会很快找来？”

疯和尚有修为，这个超出她认知的东西，会不会让人掐指一算就能算到她在哪儿。

明镜知她心忧，与她细细讲解。

佛祖尚且不能为所欲为，受天地自然约束，遵循万法规律，更何况还未修成正果的主持？

他同样不能忽略范围、定义、缘法等外在因素探知他人踪迹。

换言之，二者相距远，人物侧写不完善，或受命运等缥缈的东西阻拦，疯和尚是无法找到她的。

看他对疯和尚这么了解，殷温娇又想起明镜早上讲的他们两小无猜的日子，不免感叹道，“你们一同长大，互为知己且都智慧非凡，却完完全全长成了相反的个性。”

一个冷面冷心，固执己见，杀心颇重，旨在荡除世间一切妖魔鬼怪，偏偏疯和尚法力高强，修为深厚。

一个慈悲为怀，明辨是非，浑金璞玉，讲求众生平等，救苦救难，偏偏明镜是个普通人，身无非凡法力。

如果两人换一换就好了。

明镜听了笑道，“世人皆有缘法，说不定你能来到金山寺，也是因主持在此。”

“此话怎讲？”

“主持也是佛子。”

殷温娇先是一惊，后来想想又在意料之中，西游记里的妖魔鬼怪，修道念佛的皆有身世出处，没有后台的法力修为几近于无，不可能像疯和尚那般给人如此重的威压。

她望着对面的人，期待他继续往下讲，对方轻轻垂下眼眸挡住她的视线，似是在思考如何组织语言，又像是单纯的沉默不语。

疯和尚是佛子，明镜是聪明的普通人，天赋，从出生开始就已经注定，人在佛前已经分出个高低上下，殷温娇心想这大概戳到了明镜的痛处，他若不愿意说也罢。

想法刚形成，对面和尚缓缓抬起头，怅然道：“七岁那年，佛祖夜夜入梦，授予主持无边佛法。”

这件事除了三位长老，已经圆寂的主持，知晓的人唯有明镜。

并不是明镜与主持小时关系颇佳的缘故，而是主持拥有了佛祖亲授的佛法开了法眼，一眼看出明镜的妹妹是条竹叶蛇妖。

“蛇妖？”殷温娇惊呼道。

疯和尚发现小竹是蛇妖，那么小竹……

“小竹死了。”

“死在我面前。”

十八年前，朱婆婆带着小竹和明镜来到金山寺是为了镇住小竹妖性。

两人都是朱婆婆与蛇妖的孩子，只是明镜落地成人，小竹则成了半妖。

半妖几乎没有自保能力不能正常修炼，与之相对应的他们的妖性不强可以安然生活在人间，修为不济的人很难看出他们的真身，但半妖在春季易受妖性控制。

妖性不通人性，一旦妖性占了上风小竹会变得不认识人，那时明镜以为是自己在胎里抢夺了妹妹的营养，导致妹妹是个性情有缺陷的人。

朱婆婆并未告诉他小竹是半妖。

“主持认出小竹真身，引了她去后山，也许是因兄妹血缘的奇妙牵绊，我忽感心悸，拔腿跑向后山。”

“待我到时，小竹化成人首蛇身的样子，长长的青色蛇尾盘成一团，口中獠牙外露，我瘫软跪地。”

“他也才七岁，站在化为半妖的小竹面前，仰头都不及对方高，冷脸肃容以枝丫为剑带着万千佛意刺向小竹，那一剑没有丝毫停顿，枝丫穿透胸口，小竹死了，我还是没能站起来，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

“后来，娘亲赶来抱走小竹的尸体，什么也没说。”

“我们依然留在金山寺。”

殷温娇想不通，“他杀了小竹，你们不恨吗？”

她明显能感受到对方的悲伤，只有在意的人消失才能引起情绪的剧烈震颤，小竹是半妖，也许当时的明镜是害怕的，但回过心神的明镜呢？

沉重的氛围蔓延，门窗关住了气流，凝滞的空气带着灼热温度烘烤着殷温娇，点燃心火，她没察觉自己的语气已经带上了显而易见的厌恶，“即便是妖，也分好坏，金山寺的主持从小就这样冷心冷肺，不辨是非，用皮囊来概括众生，以种类划分好坏，你既然知道对错，为何还要留在寺庙内，奉他为主持！”

这厌恶不知是针对主持，还是他，或者二者皆有。

明镜抬起头，痛苦在他眼中化为无奈，“世人都道人妖殊途，人是人，妖是妖，凡是妖者，皆可斩，不问缘由，不分好坏。”

“他没有错，小竹也没有错，错在我没能力护住她。”

刹那间，殷温娇清醒过来，她不属于这里，关于此间世界美好的幻象顷刻间化为泡沫，没有那一刻比此时此刻让她有如此强烈的想回到现代的想法。

刘洪欲辱她，她逃了，疯和尚想杀她，她逃了，她觉得依然可以在这世间活的很好，可她终于意识到逃不过的是这世间“吃人”的现状。

明明是仲夏，方才还觉得热得不行，现在怎么寒意透骨？

殷温娇有种冲动，想问一问明镜，如果她真是主持口中的妖孽，他还会帮她吗？

也许连明镜也不知道答案。

殷温娇啊，殷温娇，你以为自己的演技卓越，机智非凡，引得他人诚心相护，结果到头来是借了明镜对半妖小竹死时未来得及相助的悔恨，明镜曾经瘫软跪地的心坎终于在她这里越过去了。

说不上来的堵心。

她起身打开窗户，霍然落下的阳光驱逐掉那些不寒而栗的古怪情绪。

对面代笔人没了踪影，早上人山人海的街道只剩下空荡荡的石板路，殷温娇抬头，夏日炎炎，晃得人心烦意乱。

“若是疯和尚抓到你，会怎样？”

殷温娇在明镜面前一向装作柔若无依，从不会直接称呼主持为疯和尚。

明镜愣了一瞬，稍稍一想明白她口中的疯和尚应该是主持法海，“关禁闭吧。”

还好，殷温娇想没有大的惩罚，就没有大的拖欠。

“不过，”明镜纠正道，“你不愿意叫他主持，可以直接称呼他的法号。”

“法号？他法号是什么？”她并不想知道疯和尚法号是什么，不过顺嘴问了一句。

明镜道，“他法号，法海。取自佛法无边之意。”

殷温娇倚着窗台的身体突然绷直，旋即转身追问：“法海，俗家弟子名裴文德，是金山寺的主持？！”

明镜见她知道主持法海俗家名字，稍显诧异，转念一想，主持法海原是名门之后，家中长辈官至中书门下平章事，与殷温娇父亲在相位上可谓是前任与后任之别，她知道裴家也是理所当然的，于是他点头道：

“是！”

天啦，她竟然穿到了西游记与白蛇传混合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