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前檐低 第59章 第 59 章

早晨出发，中午就到了。

管事早就带着人等在路口，见马车来就迎上去，将人带到准备好的院落里，上酒上菜，还请了乡下草台班子玩杂耍的，实打实的在宋月朗和顾潭渊的一米开外表演了口吞宝剑，含酒喷火这类随处可见又经久不息的绝活。

乡下没有宽敞豪华的大院子，露天设宴又怕唐突了贵客，这处院落还是宋月朗小时娘亲带着他来时住的地方，一家人带着几个伺候的下人绝对住的下，但戏台子一搭，招式一亮相，还有一大桌酒菜，这场地就显得有些逼仄了。

那扮着神怪的花脸相的男子一口饮下碗里的东西，对着燃烧的木棍尽数喷出，那猛烈燃烧的火焰噌的一下冒到了顾潭渊正上方。

顾潭渊正吃凉拌莴笋呢，吓得往后一退，心有余悸的拍着胸口，转头道：“他要是烧到我的头发，我变得不好看了，可以骂人吗？”

宋月朗看了看顾潭渊一根头发丝都没有受损的头顶，给他夹了一只鸡腿：“好好的呢，没有烧到头发，不要骂人。”

顾潭渊摸摸脑门，哦了一声。

席间管事热情的招待：“这都是乡下自己家种的庄家，自家养的鸡鸭，少爷和那位同行的公子，多吃多吃，想吃什么和我说，我那都有，叫人给你们做来。”

管事头发斑白，但还是很有精神，身板笔直，比二十七八的小伙看起来还要壮硕。他是宋月朗母亲娘家的老人，从小看着宋夫人长大的，有了宋月朗，宋夫人带着他来一次庄子上老管家稀罕一次。

老管家结亲早，就是成婚四十多年也没有一儿半女，他和老伴把宋月朗当亲孙子疼。小时候宋月朗被大鹅追着啄屁股，老头连夜把鹅杀了拔毛给宋月朗炖汤喝，抱着小宋月朗去田里玩，刚长出来的嫩菜苗，软软脆脆的，小孩在地里打滚，咯咯咯的笑。小孩不懂事大人也不懂事，当时管事就和他老婆子站在边上，守着小少爷，防止那些出来散步的鸡鸭鹅再来叼小少爷的屁股。

后来宋月朗长大了，该尊敬的地方不少，乡下不常来了，管事寻常过年过节也要寄好些自家种的红薯粉，藕粉，还有新鲜的山货，盼着小少爷身体强壮，平安健康。

这次宋家传口信说大少爷要过来，老管事忙活了好久，又是翻修院落，又是置办家具，被褥床榻都是新买的，棉花还是村里的老工匠连夜弹出来的。

不知道是不是乡下空气清新一些的原因，宋月朗莫名其妙的心情很不错，他笑着点头：“有劳您，这些就很好了。”

吃过午饭，管事叫人把这几年的账本都搬过来，还要喊负责各个田地粮产的人上前来回话，被宋月朗喊住了。

老管事每年都有一本厚厚的册子，里面事无巨细的记着所有租户的租金，收成几何，田地庄稼损毁情况，字迹由浅到深，若是想要编这样一本账册，怕是要废很大一番功夫。

平时宋家也会派人到庄子上审查，从来没有出过差错，况且要在这住好几天，颠簸了一上午的马车，世子吃过饭都打了好几个呵欠，宋月朗说不急，一路奔波有些累了。

老管家一听就站起来了，叫人把院里的桌子椅子台子都撤走，留了几个听话的丫鬟下人在门口伺候，连连说着有事吩咐他，带着其他人退出去了。

庄子来了，人都走了，顾潭渊还是有点不太开心。他本想带着宋月朗在乡下玩几天的，没成想宋月朗带的人一点没有眼色，站在檐下跟个木头庄子似的，好像大堂上负责敲棍子喊威武的衙役，冷冰冰一张脸，看谁都像死了爹娘一样。

之前在草溪城的时候，宋月朗的院子下人都在外面守着，哪像这样站在人跟前盯着的。

顾潭渊倒是无所谓，就是宋月朗不一样，脸皮薄还说两句就害臊的，这玩意，好歹都是宋家的下人，顾潭渊坐在宋月朗身边都要理袖子，害怕宋月朗被人说闲话。

院里有颗秋海棠，枝头稀疏的开了几朵花，顾潭渊坐在廊下，苦大仇深的把花摘下来，一瓣一瓣的扯花瓣，一边折腾花还一边咬牙，他在思索着动手把这些人扔出去的可能性有多大。

宋月朗站在厢房外面：“你要睡哪一间屋子？”

“哪一间都成，”顾潭渊闷闷的回，反正又不能和你一间屋睡觉。

这情绪太明显，垂着的脑袋，落在肩膀上的头发，还有衣摆上零落的花瓣，每一样都在说世子不开心。

那么高一个人，硬是把自己缩在角落里。

宋月朗走过去，在世子跟前坐下了：“怎么了？”他又把手放在顾潭渊额头：“是不是刚才吹了风不舒服？”

宋月朗的手冰冰凉凉，指腹还有薄茧，应该是常年握笔练出来的，但是摸在顾潭渊额头上却舒服极了。

这还是宋月朗第一次碰他，世子一下就没什么脾气了，刚才的成实质的怨气瞬间收回，这会有点像被顺毛很舒服又要装作傲娇的猫。

“我怎么可能会不舒服，”宋月朗只摸了一会就把手收走了，顾潭渊有点可惜，他哼了一声又把身子靠在柱子上：“这里人这么多，宋少爷注意一点，不要动手动脚的失了我的清誉。”

像是神经世子说的话，宋月朗好笑得明白了顾潭渊糟蹋了满地的花，原来是为了这个。

让屋檐下的几个人都出去，宋月朗解释：“之前出远门，遇见手腕强横的生意人，身边多带几个打手习惯了。”

早年前宋月朗在外地，要买一批缅甸的翡翠，临了他到的时候那些人又变卦，五大三粗的汉子拿刀守在街道上，张口价钱翻一倍，不然宋月朗走不出这条街。

当时宋月朗身边只带了一个小厮，两个人在别人的地盘上，当时宋月朗腰上的玉佩都留在了那个地方。

后来又遇见好几次带着货在路上打劫，一来二去的宋月朗长了心眼，走哪都带着会武的家丁，这次来庄子上收租当散心玩乐，也习惯了叫人待在旁边。

“怎么，你做生意还要管打架的事？”顾潭渊拍着手上的残渣皱眉：“被人截过几次？”

“不多，”宋月朗坦然：“不过大多时候都是纸老虎，刀还没抽出来，人就已经吓跑了。”

顾潭渊心里头不太得劲：“干得都是什么活，比战场上还凶险，这几年不打仗了，那些当兵的吃得肥肠满脑，比你这个事事躬亲还吃力不讨好的大少爷过的松快多了。”

“所以来乡下休息几天，”宋月朗用手捂着嘴，浅浅的打了一个呵欠，刚才席上喝了两杯酒，自家酿的果酒喝起来甜，后劲大：“托世子的福。”

“困了就睡一会，”顾潭渊在各个厢房窗口看了看，挑了一个朝阳的让宋月朗住下：“眼睛都睁不开了和我说什么话。”

让宋月朗睡下，顾潭渊在隔壁屋子也睡下了。

午后的太阳正好，不时还有鸡鸣响起，床上铺的是柔软的蚕丝被，踏上还放了一个汤婆子暖着，睡在上面有点像躺在稻谷堆上。

难得的安逸清闲，就连顾潭渊也睡得很好，两个人一觉睡到日头偏西，老管事敲门问晚饭吃什么才醒过来。

顾潭渊听见院子里的说话声先醒，披着衣服出门看见门口老管事正在问二位公子有没有什么吩咐，晚饭想要吃清淡一点还是带点辣的。

“不知道，两位公子从您走后就午睡下了，”下人回：“我们一直候在这，也没听见吩咐。”

“那是还没起？”老管家问，他有点担心，在他这个年纪，白天午睡到这个时辰晚上必定是睡不下了。

“不知道呢，没有主子的吩咐我们不敢进去。”

“起了，你们进来罢。”顾潭渊扬声道，他对这个庄子上的老头印象不错，至少不像其他人那样带着坏心思。

顾潭渊说完话，推开门进屋喊宋月朗。

窗户半开，帷罗帐挂了一半，床榻深处，宋月朗半偏着头，黑发铺在枕头上，呼吸均匀，脸看上去有点红。

“还在睡呢，顾晓星也没有这样贪睡的。”

顾潭渊走到床边，拍拍宋月朗：“小少爷，太阳晒屁股该起床啦。”

宋月朗皱了皱眉，漆黑的睫毛颤了颤，午睡到这个时候一般很难醒过来，宋月朗明显听见了，但是不想动。

“起来啦，”顾潭渊笑着喊他：“吃完晚饭再睡，也废不了多少时间。”

宋月朗眸子睁开一半，动了动，被子被他挣扎的掉下去半截，还是没起。

“快起来，”顾潭渊给他掉落肩头的被子拉上去，裹着宋月朗一只手把人捞起来，一只手绕到床头的小茶几上倒了一杯茶。

茶水隔着杯壁触感是温热的，顾潭渊把茶水递到宋月朗唇边：“喝点茶，润一下喉咙。”

一杯茶喝了几口，宋月朗清醒不少，外头老管家在敲门，问他起了没。

“起了，”顾潭渊说，顺便把宋月朗没喝完的茶一口喝了，又压低声音道：“你们家少爷起床真难伺候。”

宋月朗脸上的红晕还没下去，隔着被子捏了顾潭渊胳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