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末第一女夫子（基建） 第16章 吵架

见章文瑛犹自怔愣，那年轻人微笑道：“杜夫人，请问有何事？崔推官今日回杭州城了，您若是要找他得改日。”

张三娘子恭敬道：“孙县丞，我和章夫人是来找您的。”她嗫嚅着说明了事情的起因后果和来意。

那孙县丞皱眉道：“若真如你所言，另外两份文契都在你手中，请出示与我。”张三娘赶忙掏出文契，孙县丞检查过后对一个正在一旁休息的小吏道：“你去寻蔡明府的家眷或昔日的下人，问清楚是否有此事。”那小吏不情不愿地起身出去了。

章文瑛慌忙叫住他，塞了一小块碎银过去道：“天太热，小哥儿辛苦，路上买碗凉茶喝。”那小吏顿时眉开眼笑地走了。

转头便看见孙县丞似笑非笑地看着章文瑛，调侃道：“都说章夫人乃进士之女，闺中礼教之范，没想到行事却和商贾之流无异。”

又是一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真是白瞎了一副好皮囊。章文瑛也不理会他，自顾自地坐在堂中喝茶，顺便思考今日的安排。不一会儿，那个小吏便匆匆地跑了进来，带了个垂髫小童，说是蔡明府的幼子。那孩子奶声奶气道：“我阿娘说了，的确有此事。她当时便觉得蹊跷，以为是张娘子和姓胡的士人相好，便没多管。”

事情已落得水落石出，孙县丞找出了那张文契还给了张三娘，对方千恩万谢地走了。章文瑛欲给小童银两，孰料对方摇头晃脑地拒绝了。“我阿娘说了，以德报德，以直报怨，这是我应该做的，不能收银两。”

见他知书达礼，章文瑛忍不住起了逗弄之心，笑道：“那你阿娘有没有告诉你，是谁说的这句话啊？”

小童大声道：“我知道，是先圣文宣王！”章文瑛心中喜欢他的聪慧，忍不住薅了他脑袋几把才依依不舍地放他离去。

*

和所有的新贵一样，杜稜在郊外也置办了一点土地，交给佃农耕种。

作为当家女主人，章文瑛自然有责任去自己家的田地上走一遭。然而她的关注点却不在田地的产出和佃租的收取上，而在于土地的耕作技术。

也因此，她对那连片的肥沃土地并不是很满意，站在田埂上问陆万忠：“郎君怎么没把田变成水田？这个季节谁还种麦，再过两个月稻谷都能熟了。”。

是的，因为杜稜没有管家，之前田地的事宜都是他自己打理的。

陆万忠不好意思道：“咱弟兄每天忙着训练，都没想到这些。而且也就我跟着杜将军把田买在这里，其他弟兄买在哪里的都有，也不好一起翻田。”

章文瑛叹了口气，没有作声。最后道：“等秋收后再说吧。”

然而命运却没有给章文瑛休整水田的机遇。

七月行已半，早凉天气清。一日夜里，章文瑛洗漱后准备睡下之际，一刻石子从外面敲了进来，捅破了窗纱。

时下的窗子都是直棱窗，无法开闭，章文瑛只得披衣起身开门观察情况。谨慎起见，她从西边次间拿了一把刀剑。

负责值夜的钱婶迷迷糊糊地想要起身，被章文瑛按了下去。

刚一开门，侧里一个黑影便蹿了出来，一只手搂住章文瑛，另一只手把她的惊呼捂了下去。章文瑛自然是又惊又恐，却被那人抱进了屋子进了西尽间的里屋，透过月光和桌上的烛灯，章文瑛这才看清眼前正是杜稜。

她又气又羞，忍不住伸手打了他肩头一巴掌，却被杜稜直接扔到了床上。章文瑛出声骂道：“发什么疯？我还以为是哪个贼人欲行不轨哩！”

杜稜含笑着握住章文瑛的脚，挠了她一下，被她踢了上去。他趁机欺身而上，低声道：“二十来日不见，一回来就骂我，嗯？”

章文瑛娇嗔地瞪了他一眼，想要搂住他，却在伸手搭住他胸膛时无意间摸出一封信笺。

杜稜伸手想要夺过信笺，章文瑛连忙背过身去，借着月色勉强看清其中的几个字，顿时如晴天霹雳。颤抖着问杜稜：“为什么进来时不告诉我？”

这是章碣写给杜稜的信件。章文瑛只看清了里面的几个字，便在心神不宁之下颤抖起来，杜稜想要搂住她宽慰，被她一把推开，随后章文瑛点燃烛台，仔仔细细地把这封信从头到尾读了一遍。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哥哥嫂嫂出海，爹娘回老宅，我居然都被蒙在鼓里！”章文瑛气道。

杜稜犹豫再三，最后还是说：“黄巢的军队已经在浙西扫荡了。现在在润州那里，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过来。我担心老丈人的处境，才写信给他让他到安全地方躲避。”

章文瑛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泪落了下来。杜稜犹自不觉，继续道：“你哥哥他们出海则是为了保护一个友人遗孤，具体的我不大清楚，你就别担心了。何况他的船只曾是元和年间水师所造，船上也都是他的亲信，不会出大事的。”

“我怎能不担心？”章文瑛哭诉道：“每天不知道你们干了什么，不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身家和前途都被握在他人手里，自己却像是被宰割的牛羊一样每日好吃好喝地被供着，直到死亡的那一刻。而我连自保或者守护家人的能力都没有，我怎能不担心？”

“文瑛……”杜稜有些动容。

章文瑛继续道：“甚至我办女塾惹得满身骂名了，也没人跟我讲，任凭我被蒙在鼓里。这段时间我都要奔溃了！我好像被关在一个笼子里，怎么也透不过气！为什么我明明做的都是对的事情，我明明是想要帮助别人，却要被骂妖妇。我熟读五经，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符合礼法！为什么那些人轻飘飘一句话就可以污蔑我，审判我，而我连反驳的权力都没有！”

杜稜英俊的面庞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朦胧，章文瑛看不清他的神色。他似乎露出了无辜的表情，又似乎只是单纯地睁大眼睛。最后道：“我以为，那些话只是想让你在夫家搓磨。我不在乎那些人的话，我知道你不是妖妇，咱俩关起门来好好地过日子不好吗？”

章文瑛露出一个凄凉的笑容：“如果他们过来嘲笑你夫纲不振呢？”

杜稜想说他们已经过来暗示过了，但他没说出口。章文瑛现在心情很不好，而黄巢马上便要攻打进了，他这两天托付好城内事宜就要按照新任浙西节度使的吩咐出军，并不想惹自己的妻子生气。

他这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被章文瑛看在了眼里，心底忍不住自嘲。章文瑛啊章文瑛，你穿越过来不愁吃不愁穿，有家人疼爱和手下信任，便真乐不思蜀了是吗？看看你现在的处境！

开办女学，改变时代的思想？你连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一件事的自由都没有！你螳臂当车，根本没办法改变这个时代，你只能祈祷时代的洪流不会将你裹挟！现在的日子是因为你的能力、你从后世带来的思想感染了他人吗？不！只是因为你有一对还算开明的父母！

但是她心里还有一个细小的声音在呐喊：我还想试试，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既然被骂妖妇没有使我的处境变得更糟，那我为什么不继续试下去？没准有朝一日就成功了呢？

她深吸一口气，吹灭烛焰回到床上，伸出胳膊搂着杜稜撒娇：“我就是随口一说，大是大非面前我一定听从郎君的安排，决不让你为难。只是这段时日我做了一件事，不知道会不会阻碍您的大业，因此有些焦虑。”

杜稜慌忙道：“我所求不过是守护这一城百姓，哪里有大业可言？文瑛你行事一向有自己思虑，我自然相信你。不过可以帮你参谋一二。”

于是就在床笫之间，章文瑛告诉了杜稜这段时间自己的所作所为，尤其强调了自己替张三娘出头一事。不知为何，她有一种错觉，好像回到了前世，她放学回家就开始跟家长讲自己这段时间在学校里做的事，然后爸爸妈妈给她出谋划策。

希望只是她的错觉。

两人刚刚亲密过，杜稜听着章文瑛的叙述，只觉得自己选了个好娘子，又聪明又善良，忍不住夸了又夸，并顺便跟她讲了新登县几个当地士绅的脾气。

“蔡明府夫人是个颇守规矩之人，不会与你为难。不过坏处也是太守规矩，听说丈夫曾想带她到娘家住一段时间，被她以不合规矩而驳斥。你估计和她合不来，相敬如宾即可。”

章文瑛摸着杜稜的腹肌心想，自己丈夫居然还挺了解自己脾气。

两人心照不宣地将事情揭了过去，然而杜稜隐隐有一种预感，事情还并没有结束。

然而他做错了吗？杜稜觉得自己并没有错。章文瑛并不是追求奢华而计较婚礼仓促之人，他询问自己原来的仆妇，对方也都说女主人颇为和气干练，只是午膳为了简朴而和下人别无二致，似乎是个古板之人。

而他询问章文瑛奶娘钱氏，对方则说章文瑛嫁过来后过得挺开心的，就是倘若没有战火郎君能在家里就更好了，三娘子在郎君归家后更高兴。

既然如此，章文瑛那夜到底为什么垂泪呢？杜稜感觉自己回到了做盐贩的日子里，只知道自己要躲着官府的人防止被他们杀死，但是为什么官府要杀他们，自己却不知道。

他想找人倾诉，又本能地觉得，自己周围的朋友没有一个能理解自己的苦恼。他们只会觉得自己妻子不识抬举，无理取闹。

杜稜迷茫地去跟新登城唯一一个能起码认真听完自己倾诉的朋友会面，虽然他觉得原因是对方和婚前的他一样和女人绝缘，对这种问题没有发言权。他踏进了县衙的大门，径自向孙芪的办公之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