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梦问神 第27章 犬子8

路过那名白衣人消失的地方时，佐千秋驻足片刻。倾霜海观他神色虽然淡漠，那双总也看不出情绪的紫色眼眸，似有流光一闪而过，继而暗淡，深邃，像是沉入湖底的一块冰晶。倾霜海本来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是在感受到他的缄默之后，也就跟着沉寂了。

不知为何，他觉得对方有点伤心。情绪是能感染到周围人的。所以，倾霜海首当其冲。

没过多久，少年收敛心思，继续前行，右手依旧牵着他，倾霜海也忘记提醒对方。

风雪逐渐变得狂暴，大半声势却都被眼前的少年挡去。他想努力跟上对方步伐，但少年有意无意，总要快他一步。看着他一袭红衣，在漫天雪白映衬下，衣服样式鲜明，华而不艳，却极是灿然，夺人眼目。少年肩宽腰窄，束发红绸，随着他每次移动而飘荡，更增风致。他行走随意，双腿修长，笔直地落下，留下的脚印很浅，几乎看不见。

倾霜海时时望向他侧脸，心内琢磨个不停，总也想不通猜不透。少年身上隐藏着太多未知，包括他本身来历。他对自己，看似亲近，可真正接触，又似很远，若即若离，让人满腹疑团，又忍不住想要探究个一清二楚。

不过他知道，很多事情并不急于一时，假如对方有意隐瞒，说明是人家不想透露的**。既然如此，那何不顺其自然？

想开了，倾霜海就从容许多。两人顶着风雪走了很久，又像只走了一会。天色向晚时，来到一个山洞。

佐千秋没再带着他前行，而是进入了山洞。倾霜海也没多问，跟在他身后。进得洞内，耳畔刀刮般的风声立时停止，洞内潮湿而温暖，穹顶很高，算得上十分宽阔，往里，更是深不见底。

两人在一处空地停住，倾霜海知道对方也是修行之人，应该不惧寒冷。但他一路上都在盯着少年的脸看，见他肤色过于白皙，近乎透明，虽是俊逸非凡，终是令人担忧。想到少年一直走在他前面，为自己遮风挡雪。倾霜海本着礼尚往来的心意，也决定为少年做些事。

他对佐千秋道:“你在这里等我。”

说完，不等佐千秋回应，自行外出。佐千秋见状，动了动，看样子是要随行。但很快，就见倾霜海抱着一堆干柴进来。他用灵火点燃，拉着佐千秋坐下，笑道:“走了一天了，对了，你饿不饿？”

随即想起，这里是在梦境，不知道能不能打到猎物。

转头见佐千秋在看自己，他往火堆里加了几根柴，故作轻松道:“千秋，”

听到对方低沉地“嗯”了一声。倾霜海斟酌道:“你是来自暗界的吧？”

这个答案自己心里早已有数，还是多此一问，没话找话一样。

佐千秋道:“嗯。”

倾霜海望着火堆，道:“暗界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火光在他面庞上明灭不定地闪烁着，他不曾察觉，佐千秋盯着他半张脸，不知不觉又往他身边靠近几分，两人并肩，席地而坐。倾霜海问完，双手刚要往地上撑，忽然触碰到一只手，他的第一感觉不是被吓一跳，而是在想，怎么他的手那么冰？果然是被冻着了么？

忙不着痕迹挪动了下位置，又往火堆里丢了几根柴，双手撑地，头略向后仰，做出放松的样子。

他的所有动作都被佐千秋看在眼里，那只被他触碰到的手，指尖微微抽动，佐千秋道:“你想亲眼看看吗？”

倾霜海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愣愣看向他，道:“看什么？”

佐千秋凝视他目光，道:“暗界。”

倾霜海道:“我……可以吗？你们暗界外人也可以随便进入？”

佐千秋盯着他眼睛，认真严肃，掷地有声道:“你，不是外人。”

倾霜海:“……”

说实话，听到他这句仿佛宣誓一般的话语，有些惊愕。没听明白。然而佐千秋也没想着为他解释，又道:“我本来也想让你看看如今的暗界是什么样子。”

这句话越发令人摸不着头脑，倾霜海寻思，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且不说他们现下还在他人梦境里，就算离开此地，暗界也不是说看就能轻易看的。难不成他是要带自己往那个地方游览一遍？倒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自上次在小蓬莱发生的事来看，眼前的少年在暗界身份着实不简单，估计是可以任意带人前往。

师尊说过，暗界算得上是与术境独立的另一个空间，是当初某位高人，为了一群避难的神族亲自创立的异世界。想来，那边的民物风俗和术境相比，是有很大区别的。说不神往，那是假的。

将来若有机会，他还真想去见识见识。

笑道:“那下次就麻烦你带我去了。”

佐千秋道:“何须下次？”

倾霜海疑惑道:“嗯？什么意思？”

佐千秋道:“你若想见，随时都可以。”

倾霜海不敢置信道:“随时？你是说现在也可以？”

佐千秋颔首:“可以。”

倾霜海想到他说的那句话，本来就想带自己去看，莫非他让自己跟他走，就是为了带自己去暗界？可是，怎么可能？他们还在梦里，怎么能进入暗界？不过，上次也是在别人梦里，佐千秋竟能轻轻松松就破除梦境。说明梦境对他而言不是什么大问题，根本困不住他。

不知为何，倾霜海隐隐有些期待。

两人像是有了默契一般，都没再说话。干柴在烈火烘烤下发出哔剥声响，腾升的火焰蹿得老高了。倾霜海假装观察火光，而佐千秋则一动不动，目光从未离开过他。

不多时，倾霜海手腕又是一紧，对方隔着衣袖牵着他，道:“现在可以了。”

倾霜海听得云里雾里，亦步亦趋跟着他走到洞外。只见先前的漫天飞雪已经停息，放眼远处，高山耸立，积雪覆盖。而山顶以下，却非是同样景色，能够看到郁郁葱葱的树木，而脚下的地面，也不是厚厚的雪层，竟是一片绿意盎然的草地，肆意横行，自由自在地延伸出去。再往更远的地方看去，蓝天之下缀着游丝一样的白云，巍峨的雪山下，有蜿蜒小溪，若清澈玉带，呈环状，奔流往下。溪水两边是满目的绿意，上面开满各种脆嫩小花，看上去五颜六色，缤纷璀璨。有许多小动物在草丛间窜动。

他被这一幕幕美轮美奂的画面所震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讷讷道:“这是……”

佐千秋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不为景色所动，缓缓道:“暗界的一部分。”

倾霜海:“一部分？何意？”

佐千秋道:“你可知道造梦？”

倾霜海似懂非懂，道:“造梦？是梦术的一种，造梦术么？你也会梦术？”

佐千秋轻轻一笑:“区区梦术而已，倒也不值得我特地学习。我不过是借力使力。”

倾霜海大概能理解，他们是借着公仪思的梦术进的梦境，至于是不是其本人梦境还有待商榷。佐千秋的意思，他在梦中借助施术人的术法，按照自己心中所想创造新的梦境，这应该就是所谓的造梦术。其实普通人做梦，有时也能做到，按照自己想法，操控梦境中的人事物。但不是谁都可以，且能控制部分有限。绝对达不到自己所见的真实生动。

佐千秋所言部分，就是说他看到的一切，只是暗界的一部分景物。饶是如此，也已算是世外桃源，人间仙境。

他由佐千秋带着，信步走在草丛间，不时有兔子聚集过来。佐千秋见他喜欢，就稍作停留。倾霜海俯身摸了摸几只兔子雪白的脑袋，忍不住笑道:“这里的兔子好活泼。”

在他说话时，又有五彩斑斓的蝴蝶飞来，围绕在他身边，倾霜海看得呆住，慢慢伸出手，他腕骨纤细，五指修长，一只花纹鲜艳的蝴蝶停在他食指指尖，缱绻不舍。

就这样，两人走过一个地方就停一会，不久，到得一条山溪之畔，几个不高不低的土丘，掩映着几间草屋，门前空地，种着一片青青绿绿的菜，靠近溪水之处，有一株树冠高大的桃树。正值花期，满树粉红，花瓣在微风中摇曳。

佐千秋领着他，在距离草屋不远的地方停下。过不多时，听得门内传出声音:“娘，我与兄长出去放牧啦。”

语音欢快，是一位少年。说着，就见两个人一前一后从里面走出。走在前面的少年十六七岁，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在他身后，是另一名少年，比他年长几岁，相貌敦厚，嘴角噙着笑。两人刚走几步，屋内就传出一名女子声音:“早些回来，今晚娘给你们包饺子。”

两名少年齐声道:“知道啦。”

接着，有说有笑地往山丘后方行去。

倾霜海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在那二人出现时，他就看清楚，他们额心有着同样的血色印记，是一只凤凰鸟兽模样。他对这个印痕记忆深刻，因为不久前师弟额头上就曾出现过相同的东西。这代表什么？

不仅如此，回思方才走在前面的少年，依稀在哪里见过？忽然想起，是那个白衣人扶起的那个少年士兵。此地是佐千秋按照记忆创造的关于暗界部分画面。即是说，那少年士兵已经去了暗界，并在那里生活，看样子，他与兄长和母亲都团聚了。他们额头的标志，是否就是暗界通行许可？不对，只有将死之人额心才会出现这种东西。而那个少年也是死了的没错。

他还没捋清，就听到佐千秋的声音:“如此，你可会开心一些？”

倾霜海一怔，心道:“我没有不开心啊。”

随即想明白，佐千秋多半把自己当作了某个人，是那名白衣人么？

又听对方继续道:“如你所愿，暗界这些年都很太平，你知道的，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帮你实现，所以，请你不要再惩罚自己了，好吗？”

倾霜海:“……”

此时此刻，他实在不知该作何感想，有何反应。

忽觉抓着自己的那只手力道不是一般大，仿佛不抓紧他，下一刻他就要消失似的，因而用尽全力，拼命将他桎梏。

就在倾霜海不知所措之际，佐千秋突然将他揽入怀中。倾霜海下意识想要挣脱，却察觉到对方身体微微颤抖，似是激动不已，又好似极度害怕，连说话声音也颤抖起来，一字一句，哽咽道:“初雪……”

倾霜海彻底明白，他是真的认错人了。

梦境能发挥的空间很大，全看作者想不想哈哈。反正什么都有可能出现就是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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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犬子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