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其中还有如此曲折的一段,倾霜海暗自叹息,他道:“风前辈,你就没想过带着孩子离了此处?”
事到如今,两人感情已然破裂,又怎能忍受继续同在一间屋檐下。
风缥缈道:“想过,但做不到。”
倾霜海微愕。
慕容玉道:“为何?”
随即想到,就算她想离开,公仪思未必肯放人。
如他所料,原因大差不差。风缥缈一气之下,确实决定带着孩子远走。但她发现,出了公仪家的大门,他们根本走不了太远。儿子受梦术影响甚大,已经不能离开施术之人。二者之间,已然演变成寄宿关系,果是应了儿子名讳中一个寄字,寄人篱下。
她不是没找过公仪思撕破脸,以死相逼。彼时的公仪思不知道是自己剑走偏锋,还是积怨已久,心性早就不同往昔。无论她怎样逼迫,对方总是推脱,不肯医治儿子。到最后甚至不耐烦,直接无视。
风缥缈没想到自己死心塌地要厮守终生的人却变成了如今这副嘴脸,登时心灰意冷。多次讨要结果未遂,出于对儿子性命着想,她将自己关在北苑,与公仪思老死不相往来。而后者,竟一次没踏足过她居住之地。
倾霜海知道梦术对人影响很大,少忧城就是例子。但被施术者必须依附施术者才能生存还是头一次听说。可惜他对梦术知之有限。想到身旁的少年高深莫测,他当即望向对方。
佐千秋一直都在等他这一眼一样,嘴角微微动了动,语气多少有些漫不经心,道:“你想知道的,直接找本人就可以了。”
这话倒不假,从风缥缈这里已经把很多疑问弄清楚。剩下的,就只有找到那个会梦术的公仪府主人。他此行目的,就是为寻梦修解决少忧城之人无梦的难题。可以说殊途同归。
要走时,慕容玉想起被自己关在破庙的人,想来就是那个被篡改意识的公仪小公子,也是个可怜人。于是躬身将自己所作所为告知了风缥缈,道:“风前辈真是对不住,我不知道那位便是令郎,我将他绑在了一间破庙,还望前辈见谅。”
风缥缈道:“三位不是叫奸邪之辈,定不会随意滥杀无辜。寄儿他可有受伤?”
慕容玉道:“这倒没有,在下只是点了他穴道,令郎会小睡片刻。”
风缥缈点了点头,起身。那名丫鬟见状,忙过去扶着她。主仆二人朝三人望了望,径自往外走,到门口时,风缥缈略作停顿,头也不回道:“思郎他……从前不是这样的,我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何事。如果你们见到他……”
说到这里,就没有下文了。拍了拍丫鬟手,两人离开北苑,往镇外方向去了。
慕容玉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喃喃道:“不知道她有没有后悔。”
他所指,是风缥缈不顾宗门反对,宁可废去双手也要追随公仪思这件事。倾霜海道:“后不后悔,只有她自己知道。不过我想,若是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这样做。年轻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只会做自己当下最想做的事情,谁也料知不到结果。”
慕容玉附和道:“确实。”
依旧由慕容玉带路,三人很快来到公仪思住的地方。只见偌大的一间院子,主屋内一片漆黑,然而门外却有一团模糊的黑气缭绕。月正当空,光芒却透不进这个院落。放眼四周,五步以外就看不太清了。
有了前车之鉴,倾霜海特别嘱咐道:“慕容兄,待会你若见到一种飞来飞去的字体,要小心。”
慕容玉道:“多谢倾兄提醒。我晓得。”
倾霜海反应过来,对方的师尊慕容潮也是梦修,平时肯定没少见其施术,自会比自己谨慎。
他与慕容玉二人每往前走一步都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反观佐千秋,一手负于身后,踏出的脚步稳稳当当,气定神闲,仿佛压根没把这个地方当作一回事。倾霜海几次要张口都忍住了。最后干脆成了一丘之貉,与之并肩。只有落在后面的慕容玉疑惑不解地凝视着他们背影。
到门前,倾霜海驾轻就熟,依样花葫,往门框的镂空之处戳了一个洞,向内看去。
屋内陈设简陋,简直不像这种大户人家该有的配置,环顾一圈,到处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似是刻意如此布置。正中间的地面,盘坐着一个人。因其背对着,看不到其人长相。想必就是公仪思了。
在他身边,如上次见到的慕容潮一般,盘旋着许多散发幽绿光芒的诡异字体,如被风吹起的落叶,飘飘荡荡,拖着长长的黑色尾巴,以公仪思为主心骨,或上或下,或左或右。倾霜海才将目光贴在门上,里面公仪思就霍地站起身,肩膀耸动,左右手忙得不可开交。观其动作,与慕容潮那时简直如出一辙。一手拿着什么东西,往某个方向啪的拍上去,堆叠在一起,一手就做出抚平的姿势。任谁看到这样的画面,都会感到莫名其妙。
倾霜海因有了上次经验,已经没那么意外。后来他回想在荒漠时,也曾见过一位友人搭建自身住所,起墙粉刷的模样。越发觉得不管是慕容潮还是公仪思,都与友人当时动作相差无几。果然正是在砌墙搭建什么东西。
慕容玉学他,趴在门框上看半天,不明所以。
佐千秋对里面发生之事无半点兴趣,只是负手站在离倾霜海很近的地方,时而眺望远方,时而将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呼吸间都是对方身上淡雅的牡丹香味。
慕容潮也好,公仪思也罢。二人同为梦修,又都是在施展梦术后有的同样的动作。说明两人在梦里,也都经历着同样的事。风缥缈说以前的公仪思跟现在不一样。从她讲述的故事来看,公仪思前后差别确实很大。难道他虽修梦术,本身也受到术法影响,导致性格大变?想那慕容潮又何尝不是?
倾霜海急于想知道二者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要想一探究竟,只有亲自到他们梦中走一趟。而眼下,就是个绝佳机会。
他转头望了佐千秋一眼,随即小声对慕容玉道:“慕容兄,等会我们准备去公仪思梦里看看,就要劳烦你在外面帮我们守着了。顺便看住此人。”
他说的“我们”自然是他与佐千秋。不知为何,他总是下意识就把佐千秋归类为自己人,且是可以形影不离的那个人。佐千秋听他如此计划,清冷孤寂的容颜,皎如人间月,有了几分温暖之意。那双紫色眼眸看过来时,犹如山间清泉,沁人心脾,又透骨直接。
倾霜海只是匆匆与之对视,就假装思考该如何进入公仪思梦境。
不过,他没想太久,屋内环绕公仪思的那些字体,宛若有生命,能感知到他们的存在。就在他动念的瞬间,就有几个诡绿的字体脱离主人,像长了翅膀,朝门口幽幽飘了过来。它们并无实体,不受阻碍,轻而易举就穿透大门。
倾霜海等的就是这一刻,望向慕容玉。后者点头,退开几步,拉开距离。
倾霜海则与佐千秋一同接触字体,进入梦境。
倾霜海刚让字体碰到,眼前就是一黑。他知道脚下会落空,已做好准备。可当地面忽然出现一股巨大拉力,将他往下猛扯时,还是吃了一惊。就在身体往下坠的同时,一双强有力的手臂,揽住了他腰。
倾霜海伸出手,碰到了对方下巴,心内一紧,忙缩回。
耳畔传来二人衣襟被风刮动的响声。倾霜海脸几乎贴在对方胸口,鼻间闻到一阵阵清清冷冷的气息。胸间胡乱跳动了几下。不知怎的,突然道:“千秋,你我是不是早就认识?”
问完,自己都懵了。似是福至心灵,突如其来,没头没尾,不经大脑思考,就脱口而出了。
佐千秋还没作答,风声小了,眼前渐渐清晰,慢慢一张清俊面容映入眼帘。
即将落地时,他听到佐千秋近在耳边的低沉声音道:“你想起来了么?”
倾霜海没有听得很清楚,待要问,却被余光所见震撼住,忘了自己要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