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只有新郎夙愿达成的赏心乐事,终于在双方亲友见证下圆满完成。
倾霜海故事听得也津津有味。
一群人正在吃饭,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像是有人以唢呐为主吹拉弹唱,呜呜咽咽。要知道,民间红白喜事,皆有唢呐助兴。虽是同种乐器,效果却天壤之别。前者吹奏时,配合礼炮人声,高亢透亮,欢腾**,自是说不出的悦耳;而后者调子则迥然,沉闷凄凉,如浸冰水的爪子,死死揪着人心,又涩又颤,断断续续,仿佛光是听着曲声,就能看到一群死气沉沉的亡灵送葬队伍。
此时众人听到的便是后者这样的唢呐声。几乎一瞬间,外席众人都停止动作,齐刷刷将目光转往大门口,显然,声音就是从外传入。有人嘟囔了一句说是不祥之兆。随着唢呐声由远而近,众人都禁不住心慌。接着一大片雪白纸钱,被风席卷扑进门槛,一群诡异的人进门。是一支队伍,排成两列,作迎亲打扮。为首两名乐师,手持两支长长唢呐,那种啼哭般的诡声乃由此发出。八人武夫抬着一顶接新娘子的轿子,两旁跟着两名涂红抹绿的丫鬟,队伍缓缓前行,明明人人红装着身,却个个面色凝重,脚步沉窒,给人一种恐怖的不适应感。
举座皆惊,外面霎时鸦雀无声。挡在门口的诸人纷纷避让,看着这支不伦不类阴森森的队伍,心中不寒而栗,不知道为何突然出现这样一群人,都觉十分不祥。
倾霜海起身,与佐千秋对视。后者道:“静待。”
倾霜海也是如此想着。二人往墙边靠去。佐千秋离他很近,几乎肩并肩。倾霜海仔细观察来的那群人,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虽然本来就突兀,但既是迎亲队伍,最关键的人物,也就是理所应当走在前面的新郎怎会不见?
这时,里间听到外面骚乱,主事的人出来,见到这般场景,目瞪口呆。
唢呐声还在咿咿呀呀响彻,队伍停在大堂外面的空地,两边宾客一边打量一边窃窃私语。
不久,新娘和新郎也听到动静出来了,在他们身边,还有双方长辈,两名留着长须,一副仙风道骨模样的老者上前,先礼后兵,拱手道:“今日乃我妖绘宗大喜之日,不知诸位来此有何贵干?”
说话还算客气。然而迎亲中人,并无一人作答。吹唢呐的还在卖力吹奏,抬轿子的武夫也没将轿子放下。这些人,面部肌肉僵硬,全然好似木头。
另一名老者脾气火爆,冷然拂袖道:“是谁派尔等来此撒野?”
话音未落,就听到一人冷冰冰道:“何为撒野?今日小生前来,是为迎娶我未过门的妻子。”
别人听到声音还不如何,新郎新娘齐齐脸色大变。新娘欢喜无限,激动道:“思郎!”
新郎眼神幽怨地望了她一眼,五指死死抓住椅把。
那人说话时,声音还在远处。等他说完,人就出现在了门口,一袭绯红衣衫,也是新郎装扮,掀袍踏进门槛,不急不躁,一步一步往人群走来。当他穿过人群,来到前方时,唢呐声及时停止,同时,轿子落地,两名丫鬟掀开轿子,作出恭迎姿态。
看到这里,所有人都明白了,原来这名男子,是特地来抢亲的。众人巴不得有此热闹可看,俱是异常兴奋。
和静的那名老者道:“年轻人,莫要胡作非为。”
暴躁的老者则怒气冲天,双袖鼓动,看样子,是想一巴掌拍死来人。
新娘见到来人,一颗心七上八下,就想过去,被他狠狠瞪了一眼:“缈儿,你想作甚?”
风缥缈一惊,不敢跟他对视,目光直勾勾迎向对面的男子。
这人面貌,是在桃林中出现的那名男子。当时见他气愤离去,倾霜海还当他就此罢手,真的不在乎了。没想到居然带人来抢亲了。看来是真心爱着新娘。
但这种局面,要想顺利把人带走,那是不可能的。
很快,妖绘宗之人通过二人眼神,知道来人身份,是晚红宗的那名梦修。
男子向她伸双手,柔声道:“缥缈,过来。”
风缥缈恨不得立时到他身边,与之双宿双飞。可她转眼见到师尊怒容,如一盆冷水浇灌,登时打消了念头。
男子见她无动于衷,神色一下子冷了,冷冷道:“缥缈,你当真要嫁给你身边那个废人?”
新郎闻言气得脸色通红,目眦欲裂。
男子没有看他,盯着新娘:“缥缈,你在犹豫什么?你忘了你我之间的誓言?”
风缥缈颤声道:“我没忘!”
男子语气柔和几分:“既是如此,为何不过来我身边?”
风缥缈:“我……”
突然,被一声厉喝震慑,她的师尊转面看向她:“缈儿,你还不知悔改?”
风缥缈:“师尊我……”
见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支笔,风缥缈心神大震,指甲掐进肉里,突然改变脸色,冷眼望着男子:“木已成舟,你还来做什么?”
男子没料到她态度转变如此迅速,来不及反应。
风缥缈道:“我不是没等过你。现在已经晚了,我与陆郎已然成婚。你我之间,从此,便如此簪!”
说着,将头顶一支翠绿簪子取下,随手丢在地上。那簪子脆弱,一摔即碎。
男子瞳孔紧缩,不敢置信。目光凝在玉簪碎渣上,久久没有回神。
风缥缈不忍见他模样,转过头,依然不带一丝感情道:“你走吧!快走!我不想再见到你!”
半晌,男子声音沙哑道:“好,好,好!”
他连说三声好,仰头大笑。
就在这阵笑声中,忽然一片大雾漫出。
倾霜海心房大恸,感受到男子撕心裂肺的痛苦,以及强烈的憎恨。蓦地手腕一紧,他下意识想要挣脱。转念就知道对方是谁,就随着对方走了。
不多时,眼内又出现那片繁花似锦的桃林。
果然,佐千秋牵着他手,走了一会,就放开了。倾霜海听得他道:“你可听说过魇?”
倾霜海道:“魇?你是说梦魇吧?”
佐千秋:“嗯。”
所谓的梦魇,是指人内心的焦虑恐惧等负面情绪,映射进大脑,通过梦境呈现出的种种画面,通常最直观的表现就是,睡觉时反复做吓人的梦境。当然,梦魇不一定就只有噩梦,一般做梦者心中积压已久的伤痛,也会在梦里反复出现。有时,人半夜惊醒,意识会比以往清晰,能够记忆并复述出所做之梦内容。因为大多数人做梦,往往醒来就忘得一干二净,尽管努力回想,也只能捕捉到零碎的片段。梦魇就不一样了,有的梦魇,会伴随一个人终身。比如有的人,经常会做同一个梦,梦中经历的,每次都会循环。长此以往,自然记得比其他的清楚。
佐千秋的意思,这里是做梦之人的魇?那做梦者身份,他大概知道是谁了。
他道:“梦魇是做梦之人的困境,一晚上可能会多次梦见同样的场景。”
言外之意,他们会在同样的地方,见到好几次相同的事情发生。
之前的梦术,是以他们自身为视角,亲身体验,只要察觉是在做梦,梦术也就解开了。可这一次,是在别人的梦里,还多了一层魇的束缚。就算清楚是在梦中,却不知该如何破解。
倾霜海道:“我对梦术所知有限,不知佐……千秋你可有办法离开此地?”
佐千秋嘴角上扬,眼带不屑,道:“区区梦魇而已。”
说到最后一字,倾霜海见他抬手,真的只是轻轻抬手,二人所在之地就发生了变化。不过眨眼工夫,等他再凝神,就见两边水何澹澹,荷叶接天,一轮银勾倒映水中。两人就站在他先前中招的拱桥。
倾霜海哑然,没想到梦术这么容易就解了。
他觉得,怎么都得跟对方说一句感谢。刚要张口,就听到衣襟带风声,有人往他们这边跑来。
还以为是府里的人警觉,发现有外人进入,来抓他们了。等转过身一看,却是刚与他分头行事的慕容玉。只见他满头大汗,衣服和头发都有些凌乱,身上倒没有伤口。
他越过高墙,就在到处寻找倾霜海。
乍然见到,正感高兴,忽见他身边站着的红衣少年甚是眼熟,等走近看清楚,可不熟悉,这不就是他曾远远观察画过的那名少年么?
他一步顿在距离倾霜海半丈之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神情很是尴尬。
倾霜海笑着打招呼:“慕容兄你来了,想是那恶犬已经被你摆平了吧。”
慕容玉愣了愣,打量佐千秋一眼,不知该说什么,讷讷道:“是……是的,倾公子,这位……我是说,他不是我们山庄的病人么?你们怎会……”
倾霜海知他震惊,走到他身边,拍着其肩膀道:“你说佐……千秋啊,此事说来话长。”
慕容玉:“千……千秋?”
本来手是放在腰间的剑柄之上,有所警惕的。闻言,倒更呆滞了。
但他好歹也是被人称作大师兄的人,反应很快,放下手,道:“没想到你二位真是朋友。”
倾霜海:“……”
打了个哈哈,知道对方对佐千秋还是有所提防的,他道:“慕容兄你那边情况如何?”
提到正事,慕容玉忙道:“我来就是想找倾公子你的。”
倾霜海:“哦?”
慕容玉道:“你可知追我的是什么?”
倾霜海道:“不是一条恶犬么?”
二人来之前听到了恶犬发怒要咬人的声音,当时倾霜海只模糊看到一条漆黑影子,就认定那是一条狗。但听慕容玉话意,他下结论似乎过于武断了。
于是道:“难道不是?”
慕容玉点头:“不是,是人。”
倾霜海倒不觉吃惊,道:“莫非脑子有问题?”
慕容玉也不知道如何解释,道:“在下也不清楚,不过他看起来确实不像正常人,行为举止,都与狗相似,无法沟通。我已将人控制住,暂时绑在镇外破庙。倾公子你这边可有收获?”
倾霜海摇了摇扇子:“也算有吧。慕容兄来过这里,还要请兄台你带路,嗯,你可知晓那位少主夫人住处?”
慕容玉点头道:“知道,我探听过,就在北苑。我现在带你们过去?”
倾霜海含笑道:“有劳。”
说完,回头,对上佐千秋目光,道:“千秋可要同往?”
二人虽没见几次,倾霜海已然将他当作朋友。
佐千秋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