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苏念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已经成了一道固定的风景。
经过头几天的兵荒马乱,她似乎找到了一点节奏。那份被迫的“任务”,在日复一日的烟火气中,悄然发生着变化。她不再仅仅视其为苦役,反而生出几分厨子天然的好胜心——看他能对自己做的哪一款早餐,露出除了面无表情之外的其他反应。
今天,她准备的是金枪鱼三明治。吐司烤得微黄酥脆,夹着满满的金枪鱼玉米沙拉酱和几片新鲜生菜。她甚至心血来潮,用番茄酱在包装油纸上,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小太阳。
抱着依旧温热的便当袋走向高二一班,苏念的心跳已经不像第一天那样擂鼓喧天,但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感依旧萦绕不去。那是一种……明知前方是冰山,却还是想凑近看看会不会被冻伤的、微妙的好奇。
她刚到门口站定,几乎是掐着点,那个清冷的身影就出现在了走廊尽头。
他今天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色校服T恤,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步伐不疾不徐。周遭嘈杂的声音在他出现的那一刻,仿佛自动调低了音量。许多目光,或明或暗地,聚焦在他身上,以及……他走向的她身上。
苏念下意识地攥紧了便当袋的带子。
沈倦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带着那股熟悉的、清冽的皂角香气。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了手,动作自然流畅。
“今天……是三明治。”苏念小声补充,递了过去。
他的目光低垂,落在那个用番茄酱画的小太阳上,极快地停顿了一瞬,快得让苏念以为是错觉。然后,他面无表情地接过,指尖依旧带着晨起的微凉,轻轻擦过她的指节。
“嗯。”一声几不可闻的回应,从他喉间溢出,轻得像羽毛拂过。
苏念愣住了。
他……嗯了?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的“菜品介绍”给出回应。虽然只有一个音节。
还没等她消化完这小小的震惊,沈倦已经拿着三明治,转身走进了教室。整个过程,依旧短暂得像一阵风。
但苏念站在原地,心里却因为那一声轻飘飘的“嗯”,泛起了一圈小小的涟漪。
接下来的几天,仿佛形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
她做煎培根卷和溏心蛋,他会准时出现。
她做虾饺烧卖,他沉默接过。
她做需要保温的葱油拌面,他会在她说明后,极轻地点头示意。
她用的便当盒,总是在第二天被洗得光洁如新,安静地出现在学校门卫室的窗台上。她第一次发现时,惊讶之余,心里竟生出一点莫名的……被尊重的感觉。这座冰山,似乎有着与外表不符的、细致的涵养。
然而,校园里的风,却不会因为当事人的沉默而停止流动。
那些或好奇、或探究、或带着一丝恶意的目光,开始变得密集起来。去接水时,她能听到身后压低的议论:
“就是她,天天给沈倦送早餐……”
“沈倦怎么会收啊?他不是最讨厌别人靠近吗?”
“谁知道用了什么手段……”
“看她那样子,还挺会装的。”
苏念尽量让自己目不斜视,但那些话语像细小的针,扎在背上,带来微麻的刺痛感。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真正的波澜,在一个雾气氤氲的周五早晨降临。
那天苏念做的是糯米鸡,清香被紧紧包裹在荷叶里。她照常等在老地方。
沈倦准时出现。就在他伸手要接过便当袋的瞬间,一个隔壁班的男生——苏辰篮球队的队友,大大咧咧地凑了过来,脸上带着熟稔的笑容,伸手就想拍沈倦的肩膀:
“倦爷,不够意思啊!天天独享美味,啥时候也给我们这帮兄弟……”
他的手还没落下,沈倦甚至没有回头,只是一个眼神淡淡地扫过去。
那眼神里没有怒气,没有威胁,只有一种纯粹的、极致的冰冷和疏离,仿佛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体。
男生的笑容僵在脸上,手臂尴尬地悬在半空,进退两难。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小小的三角区域。
男生脸上挂不住,为了找回场子,他把目标转向了看起来更好拿捏的苏念,语气带上了几分轻佻:“哟,苏辰他妹,你这‘专属小厨娘’当得挺尽职尽责嘛?怎么样,给我们也……”
“跟你没关系。”
一个冷淡的声音,清晰地打断了他。
是沈倦。
他不仅开了口,而且身体几不可查地动了动,以一种完全保护的姿态,将苏念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自己身侧后方。他宽阔的肩背,像一道沉默的屏障,隔绝了所有不怀好意的视线和言语。
苏念完全怔住了。她仰头,只能看到他线条流畅的下颌线和微抿的薄唇。他校服上干净的皂角香,混合着清晨微润的空气,将她密密地包裹起来。
“滚。”
沈倦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那男生的脸色由红转白,嘴唇嗫嚅了几下,终究没敢再吐出半个字,悻悻然地扭头走了,背影狼狈。
凝固的空气瞬间流动起来,周围的窃窃私语声更响了些,但这一次,再没有人敢用刚才那种目光打量苏念。
沈倦这才转过身。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副冷峻的模样。他沉默地、极其自然地从还在发呆的苏念手中,取走了那个装着糯米鸡的便当袋。
这一次,他的指尖不再是纯粹的冰凉,在触碰的瞬间,苏念仿佛感觉到了一丝……属于活人的、微弱的暖意?或许是她的错觉。
他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便拿着便当袋,像完成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步履从容地走进了教室。
仿佛刚才那个出声维护、气场迫人的少年,只是大家共同的幻觉。
苏念却久久无法回神。
她站在原地,手背上仿佛还残留着那微妙的触感。脸颊后知后觉地开始发烫,心跳声在耳膜里咚咚作响,比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剧烈。
她看着空荡荡的教室门口,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他挡在她身前的背影,以及那句没有任何温度,却让她心头滚烫的——
“跟你没关系。”
冰山……好像真的在她眼前,裂开了一道缝隙。
而她,透过这道缝隙,猝不及防地,窥见了一片从未想象过的、温柔的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