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恕予带着雪鹀,一人一马,走在乡间小路上。他们没有走来时的路,谭恕予说他知道另一条回嘉越城的路,时值初夏,大片大片的田野,麦穗正在抽芽,正是生机勃勃的时候,有些是绮霞阁的田产,想带她去看看。
雪鹀从小就在岛上生活,农作物很少,鱼虾蟹倒是见过不少。她听着谭恕予的描述,就表示很感兴趣。
绕过几座小山,雪鹀远远地就看到在蔚蓝色的天空下,涌动着绿色的浪。初夏的和风缓缓吹着,大片大片的连绵不断的麦田,黄绿相间,轻轻作响,毛茸茸一片,像是成群的小鸟的翅膀织成的画。
“等到了秋天,麦子成熟,庄稼汉把麦子一收,用石头碾,去掉外壳,再磨成粉,就可以用来做成小笼包啦,就是你在钟意楼吃的那种。”谭恕予笑嘻嘻地解释着。
“小笼包太甜了,我不喜欢。但我喜欢这些麦苗,一棵一棵,昂着头,生生不息的感觉。”雪鹀呵呵笑着。
“你每次去钟意楼都点小笼包,我还以为你喜欢呢,那你喜欢什么呀?”谭恕予有点儿八卦,不是,是好奇。
“苦瓜,芹菜、莲子、杏仁……”雪鹀一个一个细数着。
“哎哎哎~听起来就好苦啊~”谭恕予似乎已经尝到了苦瓜的味道,扁扁嘴。
“哈哈哈哈哈~”雪鹀看他苦哈哈地垮着个脸,忍不住大笑起来。
谭恕予看她笑得明媚爽朗,无忧无虑的样子,比这晴天白日都要动人,也跟着笑起来。
俩人在傍晚前到达了一处农庄,谭恕予说这里也是绮霞阁的产业,他们可以现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再回嘉越城。
虽然谭恕予说这只是一个农庄,但是在雪鹀看来,这里就是个大大的庄园吧,叫它农庄,着实是有点儿委屈它了。
农庄的管事叫巩校生,雪鹀跟着谭恕予,称他巩叔。巩叔是个看起来就脾气倔强的老头,个头不高,只到谭恕予的肩头,在这个农庄从伙计一直做到现在的管事,看起来苍老,其实也才四十出头。
“少阁主,你常住那个院子还空着,我叫人收拾一下,你们马上就可以入住,有需要再叫我。”巩叔说完,转身就走了。
虽然他看不到,但是谭恕予还是冲着他的后背,一躬身,道了句“有劳巩叔了。”
在这个农庄,巩叔资格最老,哪怕对着谭少阁主,也是板着脸。他的嘴角两侧尽是皱纹,看来他不仅常常板着脸,还总是瘪着嘴,一副看什么都不顺眼的样子。背脊因常年干活,已经有点儿佝偻了,但是仍然倔强地挺着,高高昂起头,脖颈的皮肤都拉得紧绷绷的,像一株不肯低头的老菜苗,雪鹀看着都累。
现在不是农忙时节,农庄里的人进进出出,小伙子们修理着各种农具,大姑娘小媳妇儿婶婶们就做着女工,聊着天。
很多人都见过谭少阁主,他算是常客了,就是对雪鹀有点儿好奇,时不时朝他们张望着。
雪鹀大大方方地,当有人看她,她也望过去,笑一笑,拱手作揖。
一个长相姣好的大姐,看起来就非常勤劳朴实,乐呵呵地朝他们走过来,“少阁主,好久不见啦!”
“兰婶儿,我又来啦!这位是雪鹀姑娘,新加入绮霞阁的,我们正好路过,就来看看。”谭恕予嘻嘻笑着说。
“兰婶儿。”雪鹀赶紧问声好。
“哎,好!这姑娘活泼大方,我看着就喜欢。”兰婶儿带着谭恕予和雪鹀到了里面的一处独立的小院里,谭恕予以前也经常会来这里小住一段时间,说是度假。
这个谭少阁主,真真是个奇妙的人。别的世家公子,都是各种呼朋唤友,游山玩水,看看大好河山什么的,偏偏他爱往这种乡间僻壤的地方跑,加上他跳脱的性格,也没有什么少阁主的架子,农庄的人都跟他熟悉。
不过谭恕予说了,他是谭小鱼么,就喜欢这种小溪小河小池小潭,那些大山大海什么的,他害怕。是的,谭小鱼说,他害怕。
“雪鹀是一种很小的鸟,对吗?”谭恕予突然想到。
“对呀,我姑姑说了,雪鹀也叫北极灵鸟,最最勇敢、不怕冷的。”雪鹀腰板儿挺得直直的。
“那~雪鹀吃小鱼吗?”
“不吃,雪鹀吃草籽、种子。”
“呼~那就好。”谭恕予突然松口气,抚了抚自己的胸口。
“哈!你放心,我不吃你!”两人一起笑起来。
“雪鹀,你的功夫不错啊!”谭恕予想起在凤榕山庄,雪鹀保护他,抵挡住了庄主江郁的霹雳惊弦。
“哎呀~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武功到底算不算好,虽然在我家乡,算是好的吧,但是,江湖这么大,我也没有什么自信。其实,如果不是江晚添及时阻止,我也接不了几招啦!”雪鹀想起凤榕山庄的有惊无险,还是有点点后怕的。“话说,你会不会武功啊?”
“额~会一点儿,就一点儿。”谭恕予不好意思地摸摸脖颈。
“那以前都是小河保护你的吧?没事儿!以后还有我,我也保护你!”雪鹀豪爽地拍拍他的肩膀。
谭恕予看着她,高兴得直点头。
晚饭时,兰婶儿端了几样小菜送来小院里,谭恕予和雪鹀就跟她聊了几句。
“兰婶儿,我可以问问吗,你看起来很年轻啊,比我大不了几岁,怎么就是婶儿了呢?”雪鹀直爽地问到。
“哎哟喂~雪鹀姑娘,你这么夸我,我都不好意思了。”兰婶儿捂着嘴,笑了一会儿,才说:“你来的时候,见到那个管事了吧?就大家叫巩叔那个,是我家老头子。”
“老头子?那是你爹吗?”雪鹀又问。
“噗~”谭恕予笑喷了。
“哎哟喂~这雪鹀姑娘真可爱啊~我说的老头子,就是指我男人!”兰婶儿笑得后仰。
雪鹀才知道,原来兰婶儿名唤廖小兰,也就二十九岁,是巩叔的妻子,俩人成婚还不到三年,没有孩子。但是巩叔有个女儿,是跟已经去世的原配妻子生的,已经十六岁了,也在庄子里帮忙干活,叫小慧。
廖小兰说:“因为村里遭了灾,我跑到这边来找活儿干。”说到这里,她摸摸自己的脸,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其实吧,我年轻时有一个相好,他也喜欢我,但是我爹娘嫌对方穷。他后来就离开村子,外出做活儿去了。”
“那个男的就没有回来过吗?”雪鹀好奇了。
廖小兰摇摇头,“我等了他很多年,一直没有嫁人,直到爹娘去世,村里又遭了灾,我在村子里也活不下去了,就出来找活儿干。老巩对我不错,我觉得自己年纪也大了,就干脆嫁给他了。”说到这里,兰婶儿呵呵笑笑。
雪鹀没有继续问下去,她有种模模糊糊的感觉,兰婶儿还有故事,但是讲不清,道不明,这个中滋味,也许兰婶儿自己也闹不清楚。只是,活着,总归还是好的吧。
吃完晚饭,谭恕予问雪鹀:“要不要去附近走走?”
雪鹀虽然不知道外面乌漆麻黑有什么好看的,但是仍然点头说“好”。
谭恕予带着雪鹀到了一处小溪边,借着清亮的月光,雪鹀能看到一条小溪,缓缓潺潺地流着,淙淙作响,偶尔会有虫鸣蛙叫,大抵来说,四周还是一片宁静的。
她想问谭恕予有什么好看的,一转头,看到谭恕予正看着自己,眼神深邃,当然,可能是因为天黑了,他的眼里尽是浓浓水汽,湿漉漉的,看不真切。
谭恕予在雪鹀回头看他的时候,呆了一下,然后,把一根手指放在自己唇上,“嘘”了一声。
就在雪鹀莫名之际,谭恕予伸手指向不远处,示意她往那处看去。
雪鹀转头一看,瞬间睁大了眼睛。
草丛间有一闪闪的光,一点、两点、点点,似是星星自银河坠落、又升腾,似是精灵缠绕水草盘旋、飞舞,漂亮极了。
“那是萤火虫。”谭恕予靠近雪鹀,在她耳边轻轻说着。
雪鹀的耳朵被他的气息吹得痒痒的,但是她不敢动,也不想动,怕惊动了面前的小精灵。
两人就站在溪边,雪鹀看着这只萤火虫飞过来,又飞过去,她又去看另一只萤火虫,跟着萤火虫一起移动,然后她的视线,就转到了谭恕予的脸上。谭恕予眼里、嘴里都噙着笑意,可能是看着她,也可能是看着她附近的萤火虫。
他俩就站在溪边,谁都不说话。流萤闪烁、晚风吹拂、麦草淅淅,似是天地间都静止了一般美妙。
他俩不动,但是有人动了。
只见从小溪的另一头走过来两个人影。一个高大,一个娇小,女生在小小声地说笑着什么,蹦蹦跳跳的,男的却很沉默,偶尔应答一声。
直到走近了,雪鹀和谭恕予才发现,是农庄里的人。女的是巩叔的女儿,小慧。男的没有印象,但是穿着农庄里的制服,高大、结实,棱角分明的脸,可以说得上很帅气,只是,面有沧桑,已经不算年轻了,估计快三十了。
小慧见过谭恕予,娇怯怯地走上来跟谭恕予和雪鹀问了声好,就跑走了。
男的也走上来,自报名姓,说是年初才来的伙计,叫佟登柱。说完,也朝着农庄方向走去。他走得不急不缓,有种成熟稳重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