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爷的掌心谋 第44章 风起青萍

距离黑石部铸寨数十里外，骨力盘踞的“鹰嘴岩”大寨。

此地的气氛，与木喀那边孕育着希望的沉闷截然不同，更像是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内部，充满了狂暴压抑的能量。

骨力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魁梧的身躯深陷在铺着完整虎皮的大椅中，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摩挲着椅子扶手上冰冷的金属兽头。下方，以岩豹为首的几名心腹悍将和头人肃立着，个个面带戾气，眼神凶狠，如同磨牙吮血的饿狼。

“首领！咱们不能再忍了！”一个脸上带着狰狞刀疤、性情最为火爆的头领率先忍不住，瓮声瓮气地吼道，声音在空旷的石厅里回荡，“下面‘灰熊寨’、‘野溪寨’那几个墙头草，现在见了咱们的人眼神都躲躲闪闪！寨子里那些贱皮子，都在偷偷传唱木喀那小子和大渊带来的什么狗屁好处！再这样下去，不用打，人心就他娘的散光了！”

“没错！首领！”另一个精瘦矮小却眼神阴鸷的头人接口道，他是负责侦察的好手，“大渊的兵马拉开了架势，天天在咱们地盘边上晃悠，兄弟们出去打个猎、探个路，都提心吊胆，跟做贼似的！这口气，兄弟们咽不下去！”

骨力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狠狠瞪向吵嚷的几人，一股暴戾的气势瞬间弥漫开来。“都给老子闭嘴！”他低吼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冰冷的杀意，顿时让几人噤若寒蝉，“吵吵嚷嚷，能解决问题吗？！老子不知道现在情况危急吗？！啊？！”

他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强压下翻腾的怒火，目光转向一直沉默不语、但眼神同样焦躁的岩豹：“豹子，那边……到底怎么说？”他问的，自然是夜枭方面的回应。

岩豹上前一步，他脸上带着连日奔波潜入毒龙涧的疲惫，但眼神深处却跳跃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兴奋光芒：“首领，见到了！见到了‘鬼师’座下的亲信，‘蝮蛇’！他们答应了！”他舔了舔有些干裂起皮的嘴唇，压低声音，仿佛怕被无形的耳朵听去，“十天！最多十天之内，会有一批硬货，主要是五十副用特殊药水浸泡过、能防普通刀箭的藤甲，一百张拉力强劲的硬弓，还有三千支狼牙箭，其中五百支，箭镞上是淬了‘黑寡妇’毒液的，见血封喉！通过我们之前约定好的那条老路子，分批送进来。”

骨力眼中精光猛地一闪，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只有这些？”他追问，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满足。这点军械，或许能装备他的核心卫队，但想要扭转整个部落的舆论风向和实力对比，还远远不够。

岩豹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但随即被更深的狠厉取代：“‘蝮蛇’还说……鬼师的意思，如果我们能……能尽快制造一些足够分量的‘事端’，向他们证明我们值得更大的投资和更坚定的支持。比如，以雷霆手段拿下那个位置重要、近来又和木喀眉来眼去的‘溪石寨’，或者……”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疯狂的意味，“或者，找个机会，给镇南关那些嚣张的大渊边军一点永生难忘的‘颜色’看看，让他们知道，我们黑石部的勇士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逼急了，谁都别想好过！如果我们能做到其中任何一样，那么，后续还会有更多的援助，包括更多的铠甲、弓弩，甚至……鬼师暗示，可以考虑派一支二三十人的狩猎队过来，协助我们稳定局势，或者执行……特殊任务。”

“溪石寨……给边军颜色看……”骨力眯起了眼睛，粗壮的手指在虎皮上无意识地抓挠着，留下深深的印痕。溪石寨，他当然知道，那是黑石部一个地理位置颇为关键、掌控着通往一片丰茂猎场和一个小型铁矿通道的中型寨子，寨主是个滑不溜手的老狐狸，一向宣称中立，但夜宴之后，其倾向已然微妙。拿下它，不仅能获得实实在在的资源和战略要地，更能以血腥手段立威，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墙头草。而挑衅大渊边军，风险无疑呈几何级数倍增，那是直接在猛虎颌下拔须！但若能成功，哪怕只是重创一支巡逻队，俘获几个军官，其带来的士气提振和对夜枭的“投名状”价值，也是无可估量的。

他猛地从虎皮大椅中站起，魁梧的身躯在昏暗的油灯下投下巨大的、不断晃动的阴影。他在铺着兽皮的石板地上来回踱步，沉重的皮靴踏地声在寂静的厅堂内异常清晰，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手下们的心尖上。他内心在进行着前所未有的激烈斗争，如同两头猛兽在撕咬。殷天傲的步步紧逼，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部落内部日渐明显的离心倾向，让他感到了众叛亲离的寒意；夜枭的援助像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但这根稻草需要他付出的代价呢？他骨力，黑石部最勇猛的战士，难道真要彻底沦为夜枭鬼师手中一把指哪打哪的刀，甚至不惜出卖祖先留下的土地和利益？

可是，不这么做，他还有路可走吗？向木喀那个毛头小子低头？向大渊摇尾乞怜？他仿佛已经能看到自己兵败身死，部落被大渊用软刀子一点点蚕食、同化，最终连黑石部的名字都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未来。不！这绝不是他骨力想要的结局！

他宁可如同山林中最暴烈的头狼，战至最后一滴血，也绝不匍匐在敌人的脚下苟延残喘！

“砰！”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石柱上，坚硬的岩石表面竟被砸出了细密的裂纹，拳头瞬间红肿起来，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他停下脚步，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决绝所取代。

“通知下去！”骨力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令人心悸的寒意，“让所有兄弟，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把刀磨快，把弓弦绷紧！准备好干一场大的！”他目光扫过下方瞬间兴奋起来的几名心腹，最终定格在岩豹身上，“岩豹！等那批货一到手，你立刻亲自带队，挑选一百名最悍勇、手最黑的兄弟，给我以最快的速度，踏平溪石寨！记住，要像山洪一样迅猛！投降的，可以暂时留条狗命；但凡有敢抵抗的，不管男女老幼，格杀勿论！老子要用溪石寨的血，告诉所有人，谁才是这漓州群山真正的王！”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抹混合着残忍与快意的狞笑，目光投向厅外漆黑的山林，仿佛已经看到了与边军交锋的场景：“至于大渊的兵……老子亲自去会会！给老子盯紧他们巡逻的丙字队第三组，找机会，在‘野狼谷’那边，设伏！给他们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记住，别用淬毒箭，老子要抓几个活口，倒要问问他们，他们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是不是真的不怕把这南疆千里江山，搅得天翻地覆，尸横遍野！”

“是！首领！”几名心腹悍将轰然应诺，脸上都露出了嗜血而兴奋的光芒，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他们习惯了刀头舔血、强者为尊的生活，骨力这充满血腥与冒险的决断，正合他们的胃口，让他们体内的暴戾因子彻底沸腾起来。

镇南关，将军府，夜色已深。

殷天傲尚未就寝，他正在灯下仔细翻阅着赵贲呈上的、关于边境各处哨卡及巡逻队近日的详细记录。窗外，酝酿了整整一天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密集地敲打着屋顶的瓦片和院中的芭蕉叶，发出震耳欲聋的哗哗声，仿佛千军万马在黑暗中奔腾咆哮。

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黑影，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角落，单膝跪地，正是去而复返的影卫。他的声音穿透雨幕，清晰地传入殷天傲耳中：“殿下，鹰嘴岩异动确认。骨力已下达备战命令，其核心战力正在集结，分发武器干粮，目标直指溪石寨。另，骨力似有亲自带队伏击我边军巡逻队之意图，重点关注区域为丙字队第三组平日巡逻路线经过的‘野狼谷’一带。夜枭方面，第一批军械预计五日内可运抵骨力指定的秘密接收点。”

殷天傲缓缓合上手中的记录册，抬起头，烛光映照下，他的脸庞如同玉石雕刻般冷静坚毅。“果然……沉不住气了。”他声音平静，却带着洞悉一切的寒意，“立威，挑衅，向新主子递交投名状……三板斧，倒是符合他穷途末路、狗急跳墙的心境。”

他站起身，走到舆图前，目光精准地落在溪石寨和野狼谷的位置，沉吟片刻，语速平稳却不容置疑地下达了连环指令：

“传令赵将军。第一，溪石寨方向，暗中增派两队精锐斥候，携带响箭信号，严密监控，但绝不可暴露行踪。若骨力动手，放他们进入寨子，待其与寨内守卫交火，造成一定破坏和恐慌后，再以‘应黑石部之请，协助平叛！一个太过强大的黑石部，对大渊并非好事。"殷天傲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冷酷，"让骨力帮我们削弱他们，我们再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坐收渔利。"

李崇义会意："殿下的意思是...适时介入？"

"等他们两败俱伤。"殷天傲的目光变得深邃，"记住，我们既要收获黑石部的感激，又要确保他们无力坐大，另外，派人保护好木喀。"

“第二，将我们通过特殊渠道掌握的，关于骨力与夜枭密谋，为换取军械援助，不惜默许夜枭势力渗透其控制区，甚至可能在未来出让‘落云谷’部分权益的消息，通过最可靠、最不易追查的途径，‘意外’地泄露给普善长老，以及部落中那几个最看重传统猎场和领地完整、对骨力早有不满的老寨主。要让他们‘偶然’得知，‘自发’地感到震惊与愤怒，彻底斩断他回头的可能。”

“第三，”殷天傲眼中寒光凛冽，如同出鞘的绝世宝剑，“调整丙字队第三组后日的巡逻路线，明面上略作调整，但实际行进时，可‘偶然’偏离既定路线，偏向野狼谷南侧入口。那里谷深林密，地势险要，正是打伏击的‘好地方’。给骨力一个他自以为是的‘天赐良机’。但与此同时，从军中挑选一百名最擅山地潜伏与近战格杀的好手，由赵将军亲自指挥，提前一夜秘密潜入野狼谷两侧制高点及密林深处，设下反伏击圈。一旦骨力及其主力进入伏击区域，听号令行事，处理掉他的武装力量，然后……放他离开，让他帮我们把夜枭国引过来！。”

“是！属下明白！”影卫沉声领命，身形如同鬼魅般一晃，便已消失在书房角落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殷天傲重新坐回案前，提起那支紫檀狼毫笔，在铺开的宣纸上，缓缓写下一个力透纸背、杀气盈然的——“网”字。笔墨酣畅淋漓，结构森严。

窗外，暴雨如注，疯狂地冲刷着漓州群山的尘埃与污垢，也预示着一场由鲜血与权谋交织而成的、更猛烈的风暴即将降临。殷天傲精心编织的无形巨网，正在这狂风暴雨中悄然收紧，每一个节点都闪烁着冰冷的寒光，耐心而致命地等待着猎物在焦躁、愤怒与贪婪的驱使下，自己一头撞入这绝杀之局。而骨力，正如他所精准预料的那样，在内外交困的巨大压力下，正一步步被逼向这个为他量身定制的深渊。所有人都在这盘关系着无数人命运的巨大棋局上，依据自己的性格、处境与判断奋力落子，而执棋者殷天傲要做的，就是让这场棋局，最终走向对大渊最有利的局势——一个既感激大渊、又无力反抗的黑石部，才是最好的黑石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