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厉的哨音如利刃般撕裂夜空的宁静,那急促刺耳的声响仿佛地狱深处传来的丧钟,带着死亡的预兆在黑夜中回荡。
听雪轩原本雅致宁静的庭院,那些精心修剪的花木、铺设齐整的青石板路、雕琢精美的廊檐,在这一瞬间统统被黑色的人潮淹没。夜枭国的死士如同暗夜中扑向腐尸的秃鹫,动作迅捷而凶残,他们手中淬毒的短刃在惨白月光的映照下泛着幽蓝色的寒光,那是死神镰刀的颜色。
"敌袭!所有人戒备!"赵霆的怒吼在第一时间爆发,声音中带着久经沙场的果决,"弩手,瞄准,放!"
破空声骤起,精准的弩箭如暴雨般倾泻而下,撂倒了冲在最前面的几名死士。鲜血在月光下溅起,黑色的身影应声倒地。但后续的刺客踏着同伴还温热的尸体,眼神麻木空洞如行尸走肉,继续悍不畏死地涌来。
然而,听雪轩的防御准备远不止表面看到的这些。
第一批翻越东侧院墙的死士身形矫健地落地,脚刚触及地面,就无意中触动了精心埋设在枯叶下的细线机关。
"叮铃铃——!"
清脆的铜铃声在混乱的厮杀声中格外刺耳,如同死神的低语。
几乎在铃声响起的同时,"噗嗤"的闷响接连传来,几名死士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叫——他们踩中了事先精心布置在暗处的铁蒺藜陷阱,那些锋利的铁刺瞬间穿透皮靴,刺入脚底骨肉,剧痛让他们的动作顿时迟滞。
"瞄准那些受伤的!别让他们缓过来!"赵霆立刻抓住战机下令。训练有素的弩手们迅速调整角度,弩箭再次精准射来,冷酷无情地将那些行动不便的死士钉死在原地,鲜血很快渗透了青石板。
正门处,那些试图用身体强行撞开大门的死士遭遇了更加猛烈的打击。
"泼油!快!"守在门楼暗处的影卫得令,立刻将早已准备好的滚烫桐油从高处倾泻而下!
"啊——!"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起,沸腾的油液浇在人体上,那种痛苦难以名状。
"点火箭!"
火箭带着呼啸声落下,精准地点燃了油渍。
"轰!"火墙瞬间拔地而起,炙热的火焰贪婪地吞噬着门前的死士,将他们的惨叫声淹没在噼啪燃烧的声音中,暂时阻断了正面的强攻之路。浓烟滚滚,血肉焦糊的气味令人作呕。
这精心准备的第一轮防御,凭借各种陷阱机关有效杀伤了近十名来犯之敌,用鲜血和惨叫暂时挫伤了敌方的锐气和攻势。
但来袭敌人的数量远远超出了预期。
几乎在正面受阻的同一时刻,西侧和北侧的院墙处传来了更加隐秘诡谲的动静。那些是杜允谦蓄养已久的相府死士,他们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潜入,动作隐秘高效,配合默契。这些人显然受过专门训练,能够轻易避开那些明显的绊索机关,对于地上的铁蒺藜也能凭借高超的轻功身法提前察觉避开。
"西侧!有高手潜入!所有人注意!"暗哨处的影卫刚刚发出警告,一道乌光就如毒蛇般从阴影深处射出,精准无比地没入了他的咽喉。那名影卫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瞪大双眼倒了下去。
"结阵!收缩防线!保护公子书房!"赵霆心知不妙,这分明是声东击西的诡计。他当机立断留下大部分人手继续阻击夜枭国的死士,自己则带着最精锐的十名东宫卫和几名影杀成员,迅速向主屋方向收缩防线
书房内,宁殊站在窗边。窗纸已被飞溅的鲜血和不知名的液体染上斑斑点点的污渍。外面刀剑碰撞的铿锵声、垂死者的哀嚎、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弩箭破空的尖啸声……各种声音交织成一片地狱般的交响曲,疯狂冲击着他的耳膜。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指尖冰凉,紧紧攥着那枚殷天傲留下的玉佩,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几乎要挣脱束缚跳出来。空气中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和焦糊味,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就是真正的厮杀吗?这就是权力倾轧下最**、最残酷的真相?宁殊的手紧紧抓住窗框,木质的边缘在指尖下微微凹陷。
他从小在宁国宫廷长大,见过深宫内院中的勾心斗角,那些隐藏在绸缎与微笑背后的暗流;听过无数关于阴谋诡计的传闻,那些在廊柱阴影中悄声密谋的对话。但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直面如此血腥的暴力。那些飞溅的鲜血、倒下的身影、临死前的惨状,都像是一柄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神经上。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脊椎,让他几乎想要颤抖。他不是战士,他只是一个文人,一个质子。他手中的笔,可以写下锦绣文章,可以谋划朝堂之上的棋局,却无法握住这能夺人性命的刀剑。
““我会不会死在这里?”这个念头像毒草般从心底深处疯狂滋长,根须缠绕,枝蔓蔓延,不受控制地占据了他的整个意识。他的瞳孔微微放大,眼神有片刻的涣散。
如果死了,会怎么样?大渊和宁国之间那层脆弱的和平窗户纸,会不会因为他的死而被彻底捅破?宁国那些主战派会不会借此发难,让本就饱经战火的两国百姓再陷水深火热?他仿佛能看到烽烟再起,尸横遍野的景象……这都是因他而起吗?
然后,在这纷乱的思绪中,一个人的形象突然清晰地浮现出来,驱散了其他所有的杂念——殷天傲。
那个霸道、强势,却又会对他流露出罕见温柔的男人。如果自己死了,他会怎么样?他会悲伤吗?会愤怒吗?会为了他,不惜掀起朝堂巨浪,甚至与杜允谦彻底决裂吗?还是说……宁殊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还是说,随着时间的流逝,岁月如沙,那些悲伤与愤怒会渐渐被抚平,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会逐渐淡忘掉这个来自异国、曾短暂停留在他生命中的质子?会不会有一天,当有人提起“宁殊”这个名字时,他只是略一沉吟,然后淡淡地说一句“哦,以前是有这么个人。”
不,不要。宁殊在心底无声地呐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可是他又能如何?死者没有资格要求生者永远铭记,这是天地间最残酷却也最无可改变的法则。
可是残酷的战斗不会因为宁殊的胡思乱想而停止,影卫们凭借弩箭和地利,与试图突破的夜枭死士进行血腥拉锯。不时有死士冲破箭网,与影卫短兵相接。东宫卫和影卫都知道没有退路,个个奋勇当先,往往以伤换命,死死顶住数倍于己的敌人。
主屋廊下,赵霆带着精锐与相府死士缠斗。这些死士武功极高,招式狠辣。东宫卫虽然悍勇,但在对方精妙合击下,开始出现伤亡,防线被一步步向书房压缩。
每一个敌人的倒下,都伴随着己方鲜血的流淌。
一名东宫卫士兵为了掩护同伴,被毒刃划开腹部,肠子流出,他却怒吼着抱住对手,一同撞向烛台,用生命为同伴创造机会。
一名影杀成员连续抹了两名死士的脖子,却被第三名死士夹住短剑,被第四名死士从背后一刀穿心。
宁殊在书房内,透过门缝和窗户的破损处,几乎完整地目睹了这一幕幕惨烈的厮杀,心如刀绞。他的手紧紧抓着窗框,指甲嵌入木料,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看着那些方才还鲜活的面孔一个个倒下,看着那些为了保护他而奋战的勇士们,在敌人的刀剑下化作冰冷的尸体。他看着赵霆身上的伤口不断增添,衣袍早已被鲜血浸透,动作也开始变得略微迟缓。他看着防线在缓慢却无可挽回地后移,一尺,两尺,三尺……死亡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紧握着砚台和烛台的手因用力而指节发白。外面的坚守,是用生命在为他争取时间。
但再坚固的盾牌,也终有被击穿的时刻。
相府死士很快发现圆阵因人员伤亡产生的细微滞涩。一名死士头目猛地掷出烟雾弹,浓烟瞬间遮蔽廊下一角。
“就是现在!”
趁着烟雾掩护,两名身手最矫健的死士攀上廊柱,翻上廊檐,目标直指书房窗口!
赵霆被烟雾所扰,又被两名死士死死缠住,无法脱身!
“保护公子!”他的嘶吼带着绝望。
一名影杀成员跃起阻击,却被暗器所伤,跌落在地,瞬间被乱刀砍中。
最后的屏障,被突破了。
宁殊透过门缝,清晰看到那狞笑着逼近窗口的死士,看到赵霆绝望的眼神,看到浴血的身影。
他背靠墙壁缓缓滑坐在地。手中的砚台和烛台变得无比沉重。外面的喊杀声变得遥远,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笼罩了他。
看来,真的是到头了。
他闭上眼,殷天傲的脸庞在脑海中清晰浮现。
“殿下...对不起...殊,尽力了...”
往昔画面一幕幕闪过:
宁国宫中,阳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书页上
出使那日,母亲与妹妹的担心与叮嘱
初入大渊,跪在冰冷金殿感受四方审视
离别那夜,那人用力将他拥入怀中:“等本王回来”
“殿下……我可能……等不到你回来了。” 一股巨大的遗憾和酸楚涌上心头,几乎要将他淹没。他还有那么多话没来得及对他说,还有那么多一起规划的未来没能亲眼见证。他们之间,甚至没有一个真正明确的开始,难道就要这样仓促地结束在这样一个血腥的夜晚?
这个认知像淬毒的匕首刺入心脏。不是畏惧死亡,而是痛惜——痛惜不能再见到那个人,痛惜那些未曾言明的心意,痛惜那些在深夜里悄悄憧憬过的,有他的未来。
“若有来生...”
他苦笑着闭上眼,指尖眷恋地摩挲着玉佩纹路。这枚殷天傲亲手留下的玉佩,成了他与这个世界最后的牵绊。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赵霆凄厉的怒吼:“保护公子!”
紧接着是兵器断裂的脆响,那是刀剑崩折的声音;然后是沉重物体倒地的闷响,显然又有人倒下了。
宁殊猛地睁眼。透过门缝,他看见赵霆肩头迸出血花,被两名死士逼得节节败退。另一名死士已经突破最后阻拦,狞笑着走向书房门口。
结束了。
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
宁殊甚至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他握紧砚台,指节泛白。明知徒劳,他也要站着迎接终点。
他缓缓起身,整理微乱衣袍,将玉佩小心塞进衣襟,紧贴心口。
咚、咚、咚。
死亡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清晰得令人胆寒。
门外的厮杀声仿佛远去,整个世界只剩下那不断逼近的、象征终结的声响。
宁殊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让自己缓缓站起身来,双腿因恐惧而微微发抖,但他强迫自己站稳。他抬手整理了一下因激烈情绪而变得微乱的衣袍,将褶皱抚平,将领口整理端正。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玉佩从手中取下,郑重地塞进衣襟内侧,让它紧贴心口的位置。玉佩的温润触感,是他最后的慰藉。
他要在生命最后一刻,保持住宁国三公子的风骨,保持住...殷天傲所看重之人的体面。
“再见了,殿下。”
他在心中轻轻告别,带着无尽眷恋与遗憾,闭上眼睛等待最终命运。
就在那名死士的手即将触碰到门板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突兀、沉闷却穿透力极强的弓弦震响,仿佛来自九幽之下,以一种霸道无比的姿态,悍然压过了院内所有厮杀与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