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硬质的面具滑落掌心,传来冰冷坚硬的触感,可意料之外的,她没看见那个人的脸。
黑衣人笑着看向呆若木鸡的溪川,贱兮兮地找抽:“怎么样,没想到我戴了两个吧~”
溪川:“......”
神经啊戴两个!
不等她反应,黑衣人便眼疾手快地将玉佩扔回给她,捂着仅剩的面具翻墙逃跑,留下一句洋洋洒洒的话语。
“留着吧,你心有不甘,总能用的上的,我倒是很期待你抱着它来求我的那一天,会是什么样有趣的光景。”
溪川回到客栈的时候,距离天光大亮只剩一个时辰左右,整个院落里鼾声此起彼伏,显现着劫后余生的安宁静默。
她偏头,向烧盐匠聚拥起来的房间门口凝视半晌,身侧捏着黑色面具的手猝然收紧。
贡院替换考生的那次他就在从旁观摩,而这次也是,他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旁观一侧,这些人里到底有多少人是他的眼线,这些人又是为什么会听他的话蛰伏其中。
正如他所说,将性命抵押在旺善堂,他自会帮助他们得偿所愿。
陈致理将命丧在火海里,背上搅乱朝纲的名声,翻出一个施害者已经死无对证的陈年旧案,只是扩大了流传度而已,因为他翻案的方式差一点造成了更大规模的伤亡,所以连迟到的抚慰都没有。
他为什么呢,这样有什么好处呢,他想要获得什么样的影响呢?
倒是有一点,参荷家的本子估计又将皇上淹了个彻底。
这次的盐仓也是,种种证据都指向荷家,原先以为将洪家的冤屈呈前便可,现在洪家人不知所踪,洪老爷子尸骨葬在哪里都不知道,成家的龃龉她已搜出留在现场,所做恶事已是板上钉钉。
但好像又将祸水全部泼给了太子。
毕竟洪家逃跑之事现下存疑,很难不让人怀疑是成家为了脱罪而施下的手笔,而滨州的人都知道太子一来便与成家交好,即使他有证据证明自己是受人诓骗,但一国储君轻而易举便被诓骗,连带着权倾朝野的荷家都是受人蒙蔽,说出去鬼都不信。
好像所有的事他都不知情,却最终件件指向他。
到底是他不知情有人故意针对与他,还是此事就是他所做,只不过他故来假装单纯罢了。
国家大事她并不关心,谁对谁错她也不想操心,她只是想将楚家人全部见血,最后功成身退卷钱跑路而已。
但商沉木三番五次施善给她,她不是那般铁石心肠的人,此人,她是要保的。
那这些扑朔迷离的背后阴招便与她有着关联,她要从中抽丝剥茧出几派人的目的和动机,然后将商沉木从中剥出来,带他走。
不知过了多久,她收回盯视的目光,轻身向二楼走去,缓力推开关紧的房门,探进身去,将所有收集到的证据妥帖地收拾好,久违的疲惫感终于蜂拥而至,在头挨上床的那一霎那便沉沉睡去。
在昏沉前,被过量信息塞得慢慢的脑袋里忽然飘出点什么光羽,调皮地顺着正在梳理的脉络线从上到下滑落。
她情绪一紧,却下一秒便被铺天盖地的困倦压了下去。
那灵光也无头无尾,摇着尾巴溜走了。
旷野的茅草成半人高,随着微风的抚弄缓缓摇曳,骏马壮硕有力的铁蹄笃笃踏在土路上,压倒一片翠色,在茂密的丛野间影影绰绰。
坐在马背上的四个人里,除了楼箜,脸色都不太好看。
溪川心里纳闷着黑衣人的事,以及从成家搜查到的楚家藐视国律的证据,思考地眉头紧锁。
商沉木想着如何将溪川招到自己手底下的事,也急得一筹莫展。
而洪晏则是精神颓靡,绝望不知归去。
当晚洪晏刚醒,便闹着要回家看看,楼箜无法子,只能带着他央求李恩去门内看看,李恩沉默了一会儿,终究还是答应了。
洪家上下早在李恩围院时便人去楼空,洪晏此去不仅一个人也没看到,连老爷子埋在哪儿了也不知道,他静默地站在院子里,双眼发红,攥紧的双拳止不住地颤抖。
就在楼箜以为他要大哭特哭一番,将自己肩上的布料扯齐整时,他募地转头大踏步朝着客栈走去,正巧撞上出门口渴讨茶喝的太子殿下,精瘦的拳头骨节分明,泛着发灰的白色,兜头就朝着太子爷白嫩嫩的脸蛋砸下,霎时间栈内落针可闻。
楼箜的嘴张大喝风,惊讶到可以塞下一整个馒头,伸出去要拦的手张开来,悬在空中,一时不知道该安慰哪个,劝诫哪个。
所幸,洪晏只是砸了一拳,便站在原地,垂下头去不动了。
商沉木什么都没说,拍了拍他的肩膀,便状若无事地顶着不一边儿大的脸出了门,刚巧碰上携茶回来的溪川。
她困惑地皱眉盯着商沉木另一边儿桃一样的脸,狐疑地往院内瞥了一眼,看见楼箜撇着嘴,默不作声地在背后指指这个,又指指那个,然后疯狂摇头,宛如一个操碎了心的老父亲。
溪川顿了一下放下茶杯,便领走了挨打的那个,然后将施暴的那个交给了楼老父亲。
溪川将被打的小太子拉到自己的房间里,用冷水将毛巾摆湿,敷在被打的那半边脸上,然后从抽屉里去翻药膏来,细细抹在红肿的地方。
整个过程里商沉木都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一句话也没有抱怨,圆溜溜的大眼睛始终盯着她,看不出一点闷闷不乐的感觉来。
溪川将药膏的盖子盖紧,忍不住问了憋在心里好久的问题:“你不生气?”
商沉木摇头:“他没家了,科举也指定是考不了了,世人还仍然对洪家有误解,所以我都理解。”
溪川乐了:“照这样说谁不开心了都能给你一拳,你这脸是石墩子凿的啊,这么抗揍。”
“我只是觉得他蛮骄傲的一个人,经此打击没疯就不错了,我可以看的开一些。”
溪川望着他笑眯眯的表情,真不知道这种没心没肺是该夸好,还是该骂的好,只能恨铁不成钢地叹气一声,说道:“等着,我把茶端上来。”
“嗯”商沉木乖乖点头,望着溪川的身影自楼梯口一隐而没,随后脸上笑容瞬间消失,眉头微微皱起,思忖道为何她不问洪晏为什么打他。
洪家被冤枉乃至举家逃跑,都和太子殿下本人毫无关系,至于荷家的事其实并不好说,他只能说心中存有猜疑。但洪晏上来就是给他一拳,她竟然问都不问,是心有猜疑,还是太过没有猜疑。
他原打算在溪川问询之后,将洪晏何去何存的问题摆在明面上,问问她的意见,然后仔细牵引着,借她的嘴将洪晏安排在自己手底下,讨一个亲近的感觉,既缓和他和洪晏现在看起来很矛盾的关系,又顺带卖一波惨,拉进一下距离,为以后将此人招徕麾下奠定一下情感基础。
可她竟然什么都不问,就这样静悄悄地走了。
商沉木轻轻摩梭着自己的下巴,觉得内心排好的长篇腹稿毫无用武之地,不免有些伤怀。
楼下脚步声再次传来,商沉木原本拧巴沉思的表情立刻套上布袋,换成那副标准吉祥物的太阳脸,乐呵呵摇着并不存在的尾巴往茶壶处看去。
“殿下渴了吧,小心洒在身上。”溪川不急不缓地斟了一杯茶给他,然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直至壶都见了底,她还是什么都没说。
商沉木内心如同火煎蚂蚁,想说的话被满肚子茶汤鼓在喉咙间,上下难为。
可大人有大量的太子殿下已经将毫不在意说了出去,此时若再提,又会显得奇怪,他别扭地拧着屁股哐哐给自己喉咙眼里灌绿汤子,连什么味儿都尝不出来。
“殿下可是哪里还不舒服?”溪川疑惑开口。
“啊,没,就是溪川兄的药果真很好用,脸现在一点都不疼了呢。”
溪川微颔首:“好用就好。”
......
又是良久的沉默。
商沉木继续不折不挠:“溪川兄这药膏子哪儿买的啊?”
“哦,李将军送的,我们从盐镇出来时李将军给我们一人送了一个,殿下不记得了吗?”
商沉木仔细想了一下,好像确有这回事,担心几个小娃子皮外伤好不了的李将军十分贴心,当晚吃饭前就将药一应俱全地送到了每个人房里,还贴心地备注了用法。
只不过殿下满脑子都是弯弯绕绕,一时不察,愣是没注意。
“哦哦哦,对对对,我忘了,你看我这记性,可能饿傻了。”商沉木尴尬地说道。
“无妨。”溪川点头。
场面再次凝固住了。
爱要面子的太子殿下死活不肯将泼出去的水挤回来,而为了家宅安宁,不愿先走一步的溪川决定将眼盲心瞎装到底。
于是这件折磨着太子爷翻来覆去好几个晚上的“大事”,就这样拖到了京城,都无解。
最后还是李将军见状,收留了这个可怜的小朋友,将他收到了自己的军营。
默不作声扛走了太子爷肩上的担子。
此时此刻梗在溪川身上的商沉木这才后知后觉发现,洪晏是洪晏,溪川是溪川。招徕溪川这件事是可以跟洪晏毫无关联的,而自己因为纠结在一个小小的脸痛里,竟然失去了和溪川一路掏心掏肺的美好时刻,登时一口血再次梗在喉咙里,死活赖在溪川身边不肯走了,硬要和她拜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