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秋阳,将庭院中那几株晚桂催得愈发馥郁,甜香丝丝缕缕,透过雕花长窗,漫进紫宸殿内,与书案上宣纸的草木气息、砚台里徽墨的清冽松烟味交织在一起,构成一种独属于深宫秋日的、宁静而微醺的气息。
花予安临窗而坐,指尖捻着一枚温润的白玉棋子,正对着一局残谱凝神。那日从皇后宫中请安归来,云墨意有所指的话语,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虽未掀起巨浪,却也让心底那池春水,泛起了难以平复的微澜。他提及的照夜白,他未尽的言语,还有……发间这支触手生温、雕工熟悉的碧玉簪。
她下意识地抬手,轻轻触碰了一下簪头冰凉的玉质。母亲留下的遗物中,确有一支形制相仿的,只是材质普通,远不及这支珍贵。是巧合,还是……
思绪正纷乱间,青黛端着一碗刚煎好的安神茶走了进来。她将白瓷盏轻轻放在棋案旁,目光不经意扫过花予安手边的棋谱,忽然“咦”了一声。
“公主,您这棋谱……是从何处寻来的?”青黛凑近了些,指着棋谱边缘几处细小的、看似随意的墨点记号,“这标记方式,瞧着好生眼熟。”
花予安垂眸看去,这些墨点分布并无规律,她一直以为是印刷时的瑕疵或是前人阅读时无意沾染的。“许是旧书固有的污渍罢了,有何特别?”
青黛却皱起了眉头,神色变得有些奇异,她放下托盘,拿起那本泛黄的棋谱,凑到鼻尖轻轻嗅了嗅,又就着明亮的光线仔细端详那些墨点。
“不对,公主,”她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激动,“这味道……这墨色……奴婢想起来了!这很像、很像夫人当年研究那些古方时,用来做隐秘标记的法子!”
“母亲?”花予安心头猛地一跳。
“是!”青黛的语气肯定起来,“夫人精通药理,有时得到些珍稀或不便外传的方子,便会用特制的药墨做些旁人看不懂的记号,或是将关键信息藏在看似无关的书籍画作里。这墨迹带着极淡的百草霜和犀角粉的气息,虽年代久远,但奴婢绝不会认错!夫人说过,这种墨迹,遇热或遇特定药水,方能显露出真容!”
花予安豁然起身,接过那本棋谱。指尖抚过那些平凡的墨点,心潮剧烈起伏。这本棋谱是她从花国带来的少数旧物之一,只因是母亲生前翻阅过的,她便一直带在身边,以寄哀思。从未想过,其中竟可能隐藏着秘密!
“你的意思是……这棋谱里,可能藏着母亲留下的……药方?”她的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涩。
青黛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着兴奋与谨慎交织的光芒:“极有可能!而且,公主,您不觉得奇怪吗?您的失忆之症,太医署众口一词说是心病,汤药针灸效果甚微。可若……若是药物所致呢?夫人她……她当年在药理上的造诣非同一般,或许……或许留下了破解之法?”
这个大胆的猜测,如同暗夜中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花予安心头盘踞已久的迷雾!是啊,若是心病,为何她对过往的一切毫无印象,如同被人生生抹去?若是药物所致,一切便说得通了!而母亲,若她早有预料,或是对此症有所研究,留下后手也并非不可能!
巨大的希望与更深的疑窦同时攫住了她。她紧紧攥着那本薄薄的棋谱,仿佛握着通往过往的钥匙。
“此事关系重大,绝不可泄露半分。”花予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恢复了平稳,但眼底的光芒却亮得惊人,“青黛,你可能分辨出,需要何种药水才能让这些标记显现?”
青黛凝神思索片刻,道:“需要几种特定的药材调配。其中几味……宫中太医署或许就有,但有一两味较为生僻,恐怕不易得。而且,配制过程不能假手他人,需得奴婢亲自来。”
花予安沉吟着。在云辞眼皮底下暗中搜寻药材,风险极大。但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她绝不能放弃。
“药材之事,需从长计议,务必谨慎。”她将棋谱郑重交给青黛,“你且先收好它,万不可让旁人知晓。”
“公主放心,奴婢晓得轻重。”青黛将棋谱小心翼翼收入怀中,如同守护着稀世珍宝。
主仆二人正低声商议,殿外传来细微的响动。青黛立刻收敛神色,恢复了平日侍立一旁的模样。
是墨离。他依旧如影子般立在廊下,玄色劲装几乎与廊柱的阴影融为一体,唯有腰间佩剑的金属吞口,在秋阳下反射出一点冷硬的光。
花予安的目光不经意掠过他冷峻的侧脸,心中忽然一动。云辞派他来,名为保护,实为监视。但……若是利用得当,这“监视”或许也能成为障眼法?至少,有他在,某些宵小之辈不敢轻易靠近紫宸殿,反而为青黛暗中行事提供了些许便利。
只是,要如何绕开他的视线,去获取那些药材?
青黛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悄悄对花予安使了个眼色,示意稍安勿躁。
这时,德禄笑眯眯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名捧着锦盒的小内侍。
“太子妃娘娘,殿下吩咐,将新贡的云锦送过来,请您挑选喜欢的花样,好裁制秋装。”德禄躬身道。
花予安敛起心绪,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浅笑:“有劳德公公。”
锦盒打开,流光溢彩的云锦倾泻而出,上面的缠枝莲、如意云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花予安指尖拂过光滑的缎面,心思却已飘远。
母亲留下的谜题,失忆背后的真相,如同隐藏在华丽云锦下的丝线,等待着她去抽丝剥茧。而身边,是心思难测的夫君,虎视眈眈的对手,以及这个沉默如影的侍卫。
前路迷雾重重,但手中既已握有线头,她便有了探寻的勇气。
她选了一匹雨过天青色、绣着细密兰花纹的料子,对德禄道:“就这个吧,清雅些。”
德禄应下,指挥内侍将其他锦盒收起,退了出去。
殿内重归宁静,唯有桂花香气愈发浓郁。
花予安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随风轻颤的桂树,金色的花瓣细碎如星。她轻轻抚过耳垂上的珍珠,又碰了碰发间的玉簪。
云辞的掌控,云墨的试探,母亲的谜题,失忆的真相……这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