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芜今儿个进长明殿前,一个劲告诉自己别乱想,等到了太上皇跟前,视线不自觉就往不该看的地方去了。
太上皇今天穿的是一身黑色金丝龙袍,看上去显瘦。
以目寸量他的胸膛,似乎有她五六个手掌那么宽,之前她没注意过。
听见声响,春芜知道茶盏里的茶快喝完了,她叫人上了新茶。
春芜上前奉茶时,瞥见太上皇起伏的胸膛,脸上蓦地一热。
太没出息了!
这时,福川突然进来禀报:“万岁爷,皇上身边的朱立忠方才来过,说是未时末皇上要来长明宫坐坐。”
太上皇嗯了一声:“叫陈嬷嬷备些皇上喜欢的茶点。”
这话是对春芜说的,春芜点头应下。
福川问:“这个时辰,要备晚膳吗?”
太上皇摇头:“只怕皇上坐不了那么久。”
连春芜都能听出,太上皇这话别有深意。仔细一想,从春芜进殿开始,她就觉察到殿中弥漫着无形的压抑,源头来自于太上皇,他似乎心绪不佳。
福川给春芜使了个眼色,她领会退下,还没走远,又听太上皇吩咐福川:“去挑几件趁手的兵器摆在殿前,皇上来,就请他到殿前。”
这话听起来没什么,但春芜就是莫名地寒从脚起。
不是说太上皇和当今皇上是结拜兄弟,并肩作战数载,太上皇初初登基之时,便封其为唯一的王爷,赐宅京中大户,常命其与国相高延共商国事。后来太上皇要禅位,第一人选便是如今的圣上。
太上皇回宫,靖元帝以隆礼相迎,愿将军中大权交与太上皇,可见对其信任,但今日几句话,在春芜听来,事实与传言好像有所出入。
春芜心中存疑,但她不是多嘴之人,再好奇,到了陈嬷嬷面前也只交代太上皇吩咐的事。
陈嬷嬷一听,很是高兴,拍着胸脯说都交给她就行了。
“他们兄弟二人,感情还是像以前那么好!”陈嬷嬷不禁感叹,春芜轻然一笑。
秋日的午后,太阳依旧刺眼,靖元帝的仪仗很威风,远远就看见了乌泱泱一队人。
轿撵停下,旁边身着绯色宫服的太监搭手相迎,明黄色龙袍的人负手而立,望着长明宫的牌匾。
“圣上驾到!”旁边的太监高唱。
福川带人出来相迎,行了礼后,将靖元帝引入宫中。
春芜远远先瞧见那一抹夺目的明皇,自觉垂下头不敢多看。
她跟前的太上皇,正擦拭长刀,心无旁骛。
待一行人走近,太上皇收刀相迎:“皇弟来了。”
往前迈了一步,就见朱立忠张开双手护在靖元帝身前,一脸惊恐:“万岁爷,您这是何意?”
福川已到了太上皇的另一边,太上皇还未说话,就见靖元帝皱了皱眉,喝道:“朱立忠!”
朱立忠自觉反应过分,收回手老老实实站在一旁,靖元帝才继续说道:“皇兄这是要和朕切磋武艺,别大惊小怪的!”
靖元帝转头看向太上皇,笑问:“皇兄,是吧?”
太上皇轻笑:“还是皇弟懂寡人。”
他将手中的刀柄递向靖元帝,刀锋对着自己也不在意。
靖元帝接过刀,横放胸前,看着锋利的刃面,赞叹道:“好刀。”
太上皇做了个请的手势,靖元帝执刀上前,福川拉着春芜退到阶下。
太上皇要去拿自己的刀,他身处靖元帝后方,并未设防。
靖元帝经过春芜时,春芜见他突然握紧了手中的刀柄。
“小心!”千钧一发之际,春芜顾不得什么御前失仪,下意识出声提醒,身子也差点冲出去,身边的福川及时拉住了她。
两人动作太快,春芜并未看清,只见两道身影交替,“铮”的一声,利刃出鞘,铁片清脆的碰撞,彰显太上皇并未落下风。
黑色的身影利落,一招一式力量十足,看得春芜悬着的心慢慢冷静下来,逐渐沉浸在二人的比试中。
真有劲!太上皇一看就是用腰部发力,每一刀都威力十足,击得靖元帝下盘不稳。
春芜在心中为太上皇助威过后,突然心中有些后怕。
靖元帝才是如今的天子,万人之上,无人能冒犯,纵使太上皇是他皇兄,如此不给靖元帝留情面,靖元帝会不会发怒?
按理来说,如今靖元帝才是真正手握天下所有人的生杀大权,包括太上皇。
“哐当!”长刀掉落在地上,打断了春芜的思绪。
抬眼看去,太上皇的刀已经架在了靖元帝的肩膀上,后者笑道:“这么多年了,朕的刀法还是不如皇兄。”
明明靖元帝的眼睛也在笑,可春芜就是觉得莫名的渗人。
太上皇背对她,她看不到太上皇的神情,说出来的话是一点不客气:“三年不曾好好练习,自是难超过寡人。”
春芜没想到,太上皇对待当今天子,也是如此直白。
靖元帝抬手一扔,刀稳稳入鞘,太上皇却是慢慢走到兵器架前,将刀放了回去。
“陈嬷嬷备了皇弟爱吃的点心,进来边尝边说,别辜负了陈嬷嬷的一番心意。”
福川支肘挤了挤春芜,春芜反应过来,连忙跑去小厨房。
这边二人刚入座,春芜端着温热的糕点过来了。
两人不在内室,而是长明殿的待客厅,春芜打进来就一直低头不敢乱看,把糕点放在桌子上,动作再轻,免不了声响。察觉有视线落在她身上,她硬着头皮退到一旁。
“皇兄身边的人个个都很忠心,连一个宫女都如此心系主子。”
刚才春芜那声小心,在场的人都听了去。
太上皇饮了口茶,语气平缓:“人不忠,留在世上早晚是个祸害。寡人身边,从不留那样的人,以免引狼入室。”
靖元帝:“皇兄说得有理。”
太上皇为她解了围,春芜松了口气。
太上皇端了一盘点心到靖元帝跟前,“陈嬷嬷最拿手的点心,皇弟尝尝。”
靖元帝拿起一块尝了一口,就放下了,“陈嬷嬷的手艺不如以前好了,这么甜。看来是人老了,把握不住那个度了。”
“哦?”太上皇嚼着糕点,说,“寡人怎么觉得,味道没变。”
味道没变,变的是品尝的人。
“皇兄,朕记得你从前不爱吃甜的,怎么现在喜欢这么甜的东西?”
至此,春芜已然知晓,太上皇和靖元帝的感情,或许没有传言中的那么好。连她一个刚来没多久的宫女都能发现太上皇爱吃甜食,与太上皇做了这么久的兄弟的靖元帝却不知道。
“或许是人年纪大了,就爱吃点甜的。”太上皇这话,差点让春芜笑了出来,冷不丁的这么句话,让人摸不着头脑。
靖元帝无意与他讨论甜食,依旧提起今日早朝之时,被他回绝的旨意。
“皇兄,朕此次来,有一句话要问你,你当真不要朕赐给你的几个秀女?”
此话一出,春芜一头雾水。靖元帝气势汹汹来,就为了当月老牵红线?堂堂天子,应该不至于这么闲。
可这若真是天子的意思,太上皇会不会遵守?
太上皇说:“皇弟,你了解寡人,寡人不想要的,没有人能强求。”
闻言,靖元帝眼中不见怒火,而是一眼漠然:“朕知道了。时候不早了,朕还有折子要批,先走了。”
太上皇起身相送,靖元帝阔步离开。
春芜看了眼没吃几口的点心,知道这一场是不欢而散。
春芜想把点心撤走,太上皇叫住了她,“给寡人留一盘,剩下两盘,你和福川分了。”
太上皇走到她跟前,瞧了眼她身上青绿色的衣裳,挑了盘颜色差不多的糕点。
春芜抬眼看他,眼里有好奇。
太上皇说:“就当刚刚你护住的奖赏。”
福川乐呵呵过来谢恩,春芜却是由好奇变为疑惑:“奴婢护的主,怎么连带着福公公也要赏?”
福川的手僵在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心中暗骂春芜这个没心肝的,若不是刚才他拦着,真让她冲上去了,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还有,万岁爷您就值一盘糕点吗?”
太上皇沉重了一个中午的脸这会总算带了点笑。
“那你想要什么?”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怪会顺杆子爬。]
春芜抿唇,自觉理亏,这本来就是她们这些做奴才的分内之事,还是别为了眼前的这点小利小惠坏了她在太上皇心中的形象。
“奴婢不敢,这都是奴婢分内之事,只求万岁爷寿与天齐,吉祥万安。”
此话一出,旁边的福川瞪大了眼,这马屁拍的,他之前没看出来春芜是个小滑头!
而太上皇,眼里带了点戏谑的笑。
[想要赏赐,怎么就这么点胆子?]
不得不承认,春芜就这么点胆子。给根杆子她敢往上爬,要是杆子的主人看她一眼,不用发话,她自己滋溜就会滑下来,还会默默给别人把杆子擦干净。
识时务者为俊杰。春芜还是懂点大道理的。
[本来还说赏你个玉如意,你既然这么说了,那寡人也不会强人所难,非要给你赏赐。]
闻言,春芜懊悔不已,一口心头血喀嗓子眼,差点没把自己憋死。
“既然如此,那这糕点你还要吗?”太上皇问。
春芜毫不犹豫道:“要!”
再不要可真是折了夫人又折兵!
太上皇笑意更盛,好像已经看破了她的心思,春芜迥然垂下头,和福川一起谢了恩。
春芜先端着糕点下去了,太上皇脸色的笑意渐渐没了,他看了眼面前的糕点,适才还挺想尝尝的,眼下却没了胃口。
福川见太上皇眉眼间浮上愁绪,关怀道:“万岁爷可有什么烦心事?”
其实福川知道万岁爷的愁绪与靖元帝有关,但他身为奴才,两边主子都不敢得罪,他不好直言是否是因为靖元帝。
太上皇称帝时,福川便在太上皇身旁伺候,六年前他与靖元帝的之间以兄弟相称,以诚心相待。但六年后的今天,两人面上为兄弟,实则更像君臣,或者是说,靖元帝想要成为君臣。
太上皇此次回宫突然,起初他同福川说要出宫游历之时,并未说明归期,只说要带着啸月走遍山河,或许永不再回来。
可是一年前,各地纷纷有官员离奇死亡,死状各异,但都实属残忍。纠其共通之处,发现他们都曾是太上皇青狼军的部下。
一个两个可以说是巧合,可接二连三的噩耗,让人不得不起疑。
靖元帝虽下旨命人彻查,但一年多了,案件仍旧没什么进展。
福川虽没问过太上皇,但他觉得太上皇回来,肯定有这一层原因。
“福川。”太上皇说,“你先下去,让寡人静一静。”
春芜端着糕点走出长明殿没几步,看见啸月垂着尾巴在前面走着,春芜几步上前,问它:“你怎么来这儿了?”
一见她,啸月便瘪了嘴,嘤嘤叫着。
[春芜,主人不开心了该怎么办?]
小狗可怜兮兮:主人不开心了该怎么办[可怜][可怜]
春芜:多大点事,哄就完了[好的][好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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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愁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