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火纷飞,哭嚎漫天。
一所偏僻的宫殿内,楚娮缩在各色绫罗锦缎的布堆里,捂着头,身子不停颤抖。
皇城已经被攻破了。宫里的宫人们早就逃了。傀儡皇帝死了,摄政太后死了,其她的公主皇子们也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她这个最不起眼的邻国质子无人问津。
听着越来越近的打斗声,楚娮紧握着被子的手颤抖得愈发厉害,她努力地用被子将自己裹紧,试图从这里寻找到一丝安全感。
右手慌慌忙忙地摸上头顶的珠翠,拔下来一根粉莲金簪,抵到脖颈。
戳进去了吗,好像流血了。可是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与其在混乱的刀剑下屈辱死去,不如现在就自我了断。
至少,她也许可以回家了......
楚娮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这是一个在她从前的世界历史中不存在的朝代。
而她也只是因为意外出了车祸后,才来到了这里......
再睁眼,她就成了一个新出生的婴儿,来到了这个陌生的新世界。
她的身份是姜国一个不受宠的公主。姜国是一个弱小的国家,她的母妃更是地位卑微的洗脚婢。
姜国在地图上的位置尴尬,周边围绕着好几个大国。梁夏便是其中最强大的一个。
在楚娮降生之时,恰逢几国交战。
姜国被夹在其中,地位尴尬,就要倾覆。
三年后,梁夏获胜。而姜国在几年的战乱中早已满目疮痍,民生艰难。
为了存活,姜国皇帝几乎是极尽所有资源地向梁夏进贡,自愿成为其附属国。并且还主动提出往姜国送质子。
姜国皇嗣凋零,皇帝不舍得送自己疼爱的公主皇子,于是想到了她。
为此,姜国皇帝甚至还装模作样地将她的母妃提为了贵妃。
于是,三岁的她,就这样来到梁夏成为了质子。
跟随她的,只有她的奶娘,和一个自小照顾她的贴身丫鬟。
离开那日,她的生母红肿着眼睛微笑着送别,众目睽睽下,却始终没有掉下一滴泪。
“娮儿要好好照顾自己。”
她哽咽着说出最后一句话。
自那以后十余年,楚娮再没有见过她,也没有听过她的音讯。
来到梁夏后。楚娮的日子并不好过。
时常被梁夏的公主皇子欺辱,她却只能陪着笑意,低头当鹌鹑,一声不吭。
若是反抗的话,只会迎来更激烈的拳打脚踢。
因着早产,她的身子本就弱于常人。
所以那些公主皇子即使欺负她,总会给她留口气。
直到那个人出现在她面前——
梁夏最受宠的,金尊玉贵的,清鸣长公主。
沈悦。字清鸣。
一个英气冷冽的模糊面孔浮现在脑海中。
楚娮却发现,因为分别的时间太久,她几乎记不清沈悦长什么样子了。
沈悦为人正直善良,自小爱武,梁夏先皇和太后特意请了镇国大将军当她的武师,并破例允许她进入军中历练。
沈悦果然不负期望,骨骼清奇,是武学奇才。也曾上过战场打过好些胜仗。
只是后来太后担心她的安危,便收敛了她的作为。
到了这样的地步,朝堂上下也早已没人敢说一句长公主习武是不合规矩的。
楚娮九岁那年,沈悦十五岁,刚打了胜仗回朝。
在御花园,沈悦撞见了被其她几个公主皇子欺负的楚娮。
她愤怒地斥责她们,并且以长公主的身份责罚了几人。
自那以后,她便常常得到沈悦的关照。
往常的欺辱,也逐渐消失。
沈悦纯善,便怜惜她。为着她身上的旧伤,沈悦还自责了很久,为什么自己没能早点发现她这个被欺负的质子。
那时,楚娮很惊讶,在这个朝代竟然真的有沈清悦这样,善良到,有些......单纯的人。
一个万人之上,金尊玉贵的长公主,杀敌无数的少年将军。竟然会因为没能早一点救下她这个无足轻重的邻国质子,而自责得眼眶泛红。
但总之,楚娮和沈悦还是成为了朋友。
并且日渐亲密。
直至无话不谈。
直到,七年后,沈悦奉旨与新科探花郎,贺时安,成亲的那天。
......
握着金簪的手一用力,金簪更深地插入了楚娮的脖子,鲜血顺着金簪流了她满手。
楚娮嘴角露出自嘲的笑意。
她真应该笑话自己活该。
活该,她,竟然喜欢上了这个,莫须有,朝代的人。
她喜欢上了沈悦。
她发现这件事的时候,正是她从闲聊的宫女口中,听闻的,沈悦大婚的消息。
那一刻,她如坠冰窖。脑海中满是自己即将被抛弃的恐惧。
以至于,她没有发现,当时她质问沈悦的语气,是如此的无理取闹。
“你为什么要跟他成婚?”
“这是母后的旨意。”
沈悦皱眉,疑惑地看着她。却还是耐心解释。
可楚娮简直嫉妒得快要发狂。
明明,明明,她们约定好了,永远都会是彼此最重要的朋友。
为什么!
为什么要为了一个男人抛弃我?
她使劲浑身解数阻止沈悦和贺时安的成婚。
为此,她甚至跟沈清悦吵架。
沈悦却只是不懂,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不过是奉旨成婚而已。
难道成婚后,她们就不再是好友了吗?
沈悦大婚那日,楚娮彻底崩溃。
她在婚礼上大闹,针对贺时安,对他恶言相向,甚至手握匕首想要杀掉他。
最后沈悦握住他要行凶的手。只轻轻说,
“娮娮,你太让我失望了。”
楚娮的闹腾没能阻止大婚,一切顺利进行。
只是,那以后,沈悦鲜少见她了。
为此,楚娮却愈发想要引起沈悦的注意。
她装病,砸东西,发疯。
刚开始,沈悦还会来看她。
可后面.....
“娮娮,不要再无理取闹了,好吗?”
“你已经长大了。”
沈悦出征了。
自她走后。楚娮又称为了梁夏皇宫里那个可有可无的质子。只是那些公主皇子已经不屑于来找她麻烦了。
再听闻沈悦的消息,是四年后。那时楚娮二十岁。
前线来报,长公主箭矢中毒,已不治身亡。
记忆中那股熟悉的痛苦袭来,沈娮泪流满面。
金簪越来越深入,几乎快要洞穿整个喉咙。太过强烈的悲痛压倒了她,以至于她根本没注意,不知何时,已经有人来到了她的面前。
“娮娮,跟我走!”
有人猛地用剑劈开她周身的被子和杂乱的布面,攥住了她的手臂。
楚娮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握得生疼,眼泪流得更快了。她抬起头看面前的人,却只看到朦胧的轮廓,同时却觉得这急切的声音听着似乎异常地熟悉。
来人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直接扔掉了她手中插在脖子中的簪子,然后手掌用力地覆在正在流血的脖子,另一只手则迅速将自己身后的红色披风扯了下来,将沈娮裹了紧实,随后掐着她的胳膊顺着力道提起,将她整个人抱在了怀中。
“清鸣,怎么是你......”
楚娮鼻间瞬间被披风上更浓烈的血腥气味侵入,她转头看向面前这个一身铠甲的人,她腰间别着长剑,头盔上的红缨随着快速前进而迎风飞舞,就像溅落空中的鲜血一样。
沈悦一路抱着她奔跑,按压在她脖颈间的手因为常年征战而遍布粗糙的厚茧,用的力度也大,她几度快要窒息。
楚娮大脑一片空白。
这是现实吗?还是我死前的幻梦?
“清鸣,我......”
颈动脉的鲜血在快速流失,从沈悦的指缝间溢了出来,流在她冷硬的银色铠甲上,又滑落在地上,在身后留下断断续续的红色轨迹。因为失血过多,楚娮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了。
“娮娮,别说话!我先带你离开这里!”
说着,沈悦快速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厥连人已经在抢掠楚娮之前所在的宫殿了。还有部分为她殿后的士兵们正在跟他们厮杀。可是寡不敌众,撑不了多久。
“马上就到北门了,娮娮,撑住!”
多久没有人叫我娮娮了?楚娮伏在沈悦的脖颈间恍惚。感受着她颈间跳动着的鲜活血脉。
这个阔别近四年的,她曾经又爱又恨的人此刻正紧抱着她逃命。
“为什么要管我......”楚娮气息微弱。
沈悦没有听清,只是抱她的手收得更近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沈悦突然停了下来。
楚娮强睁开困倦的双眼看向外面,她们已经到北门的城墙了。只是......
“贺时安,我待你不薄!可你竟然跟厥连人勾结在了一起!”
楚娮耳边响起清冷愤怒的女声。
贺时安?那个讨厌的家伙,竟然还没死吗?
沈悦撕下披风上的一小块布条简单包扎楚娮脖颈间的伤口后,另一只手已经抽出了腰间的佩剑。
“你这样,有何颜面再见老师!你还对得起梁夏的百姓吗!你还对得起你自己吗?”
“沈悦,用不着你教训我。你还是先关心你自己吧。哦,对了,还有你宁愿来送死也要救的这个废物质子。可惜,后悔也来不及了。”
“念在曾经夫妻一场的份上,我会让你死得痛快的。”
“弓箭手准备!”
楚娮感受到有一只温暖的手掌紧紧覆在了她的脑后。她的脸颊贴在冷硬的铠甲上,却仍能听到其下的心跳。
“娮娮,别怕。”
附在耳边,温柔低沉的嗓音,有些微微颤抖。
这是楚娮最后听到的话。
*
“驸马,请在这里等候。长公主殿下稍后便至。”
“奴婢告退。”
“多谢。”
谁在说话?
楚娮一睁眼,就被鲜妍的红烛晃得生疼。头痛欲裂。
她此时正缩在床后的隐蔽角落,而手中拿着的,竟是一把明晃晃的银光匕首。
她用手腕用力按着太阳穴,将自己缩成更小的团,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头痛到模糊间,她听到随着侍女关上房门,有脚步声渐渐走进了屋子,不过离床还远着。
清瓷碰撞,接着是水流声。进屋子的人坐在桌子边喝茶。
头部的剧烈疼痛终于缓缓逝去,楚娮的大脑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没死?
张开双手,白皙小巧的手掌细腻光滑,是近乎病态的苍白。
纤细的手腕上,几条蓝紫色的静脉血管清晰可见。
手上没有伤口和鲜血。
右手摸上脖子,颈动脉在有规律的跳动着。
这是幻觉?还是......
匕首滑过素白的手腕上,顷刻间就留下一条血痕,伴随着轻微的刺痛。
不是梦。
既然连她穿越这种事都能发生的话,重生,也不是没可能的吧?
想到这一点,楚娮全身的血液都激动得沸腾起来,连牙齿也在轻轻打颤。
为了防止被屋内的人发现异常,楚娮狠狠地咬住自己的手臂,无声地笑着。
今晚,是她人生中永远都记得的一天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