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执烛照归墟 第5章 代宗主岳峙

熹微的晨光刚刚染亮天际，给沉寂的群山镀上一层淡金。

凌寒推开静室的木门。

带着山间清冽气息的晨风拂面而来。

门外。

一道身影正踏着晨露，风风火火地朝着她的小院走来。

正是苏云岫。

“小师妹！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啦？起这么早？”

人未至。

那充满活力的声音已先一步穿透了清晨的宁静，带着惯有的爽朗笑意。

凌寒站在门廊下。

晨光勾勒着她清瘦的身影，声音平静无波：

“师姐，我哪一日不是这个时辰起身？”

“哈哈哈！这倒是！”

苏云岫已快步走到近前，闻言大笑着拍了拍凌寒的肩。

她眼神里却透出由衷的钦佩。

那笑意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我知道！”

“从你第一天拜入云霄仙宗起，无论寒暑冬夏，无论顺境逆境，你练剑的时辰，从未晚过一刻！”

“雷打不动！”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感慨：

“外头那些人啊，只道你是天生的剑道奇才，

“却哪里晓得你这份‘天赋’。”

“是拿别人嬉笑玩闹、酣睡贪眠的辰光，一日日、一年年，硬生生用汗水浇灌出来的！”

凌寒只是微微侧过头。

目光投向远处渐次亮起的峰峦，没有接话。

对她而言，这不过是再自然不过的选择。

苏云岫看着她清冷的侧颜，话锋一转，带着探询：

“对了，小师妹，听说这两天来找你拜师的弟子，都被你拒之门外了？”

“一直闭门谢客？”

她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关切。

“嗯。”

凌寒的回答依旧简短。

“为什么？”

苏云岫追问，眉头微蹙。

凌寒的目光终于转回，落在苏云岫脸上。

那双深邃的眼眸平静得近乎寂寥：

“我不能误人子弟。”

短短几个字，却重若千钧，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也浸透了深藏的自弃。

“唉……”

苏云岫长长叹了口气。

她看着眼前这个固执得令人心疼的师妹：

“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这个人……”

正如林烛那日在温泉所言。

凌寒经脉尽毁，沦为凡人的消息早已传开。

这两日依旧有不少年轻弟子，渴望能拜入这位传说中为苍生断后的英雄门下。

然而。

无一例外。

他们得到的回应，只有紧闭的门扉。

或是传来的、平静却不容转圜的拒绝。

只要一方不愿，那师徒名分的纽带便无法系上。

苏云岫看着凌寒，心底涌起阵阵酸涩。

她多希望凌寒身边能有个知冷知热的弟子照顾。

将这十年来自我囚禁的孤寂驱散些许。

每每看到师妹独自一人守着这空旷的院落。

苏云岫都觉得心头揪紧。

她沉默片刻，忽然试探着开口，目光紧紧锁住凌寒：

“那……如果，是林烛呢？”

“如果林烛那丫头，放着师尊他老人家不拜，非要拜你为师呢？”

她抛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试图撬开凌寒的心防。

凌寒的眼神几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

随即恢复了古井无波，语气笃定：

“她不会的。”

“我是说如果……”苏云岫不死心。

“没有如果。”

凌寒打断了她，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清冷：

“自宗门立下冠军自主择师这条规矩起。”

“数百年来，你可曾见过哪一任冠军，放弃宗主不拜，转投他人门下？”

“没有一人。”

“所以，没有如果。”

她和苏云岫不就是如此？

她不再多言，抬步向前走去：

“走吧，师姐。大典时辰将至。”

苏云岫望着凌寒决然前行的背影，最终只能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她祭出流云法器，追上凌寒：

“上来吧，我们该去凌霄峰了。”

流云腾空，载着两人，穿过缭绕的晨雾，向着仙宗主峰——

巍峨矗立于云海之上、直刺苍穹的凌霄峰飞去。

流光敛去。

苏云岫与凌寒的身影稳稳落在凌霄殿前那宽阔的、铺着莹白灵玉的广场上。

刹那间，鼎沸的人声如同浪潮般扑面而来。

眼前是真正的人山人海！

宏伟的凌霄殿前广场上，人头攒动，衣袂飘飘。

各殿各阁的长老们身着代表身份的华服，神情或肃穆或期待。

他们身后侍立着神情恭谨的亲传弟子。

更外围则是众多身着统一服饰的执事弟子，维持着秩序。

甚至能看到不少风尘仆仆，显然是从遥远世俗赶回宗门观礼的弟子。

他们脸上带着归家的激动。

最令人注目的是广场边缘，几位须发皆白，周身灵力波动隐晦而强大的老者。

显然是听闻此届盛况而特意破关而出的宗门耆宿！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殿前高台。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庄重而热切的期待。

苏云岫与凌寒的到来，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吸引了众多目光。

“见过苏长老！见过凌长老！”

“凌长老安好！”

此起彼伏的恭敬问候声响起。

许多弟子，无论认识与否，都自发地向她们躬身行礼。

尤其当那些目光落在凌寒身上时，那份尊敬变得格外清晰而纯粹——

不再是出于对强者的敬畏。

而是对英雄发自内心的崇敬与感激。

那眼神。

如同仰望着山巅历经风雪却依旧矗立的丰碑。

面对许多陌生却充满善意的面孔，凌寒有些不习惯。

她无法一一回应。

只能微微颔首，清冷的脸上努力维持着一丝温和的神色。

苏云岫则从容得多，微笑着向四周点头致意。

两人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向着大殿大门。

苏云岫带着促狭笑意的声音直接在凌寒脑中响起：

“啧啧，看看，凌寒长～老！你这人气，师姐我都快比不过啦！走到哪儿都是焦点呢！”

“……”

凌寒目不斜视。

选择用沉默应对师姐的调侃，只是耳根微微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苏云岫侧头看着凌寒线条清冷的侧脸。

眼底的笑意渐渐沉淀，化作一片深沉而温暖的心疼。

她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了十年前那片血色弥漫的战场。

当自己拼尽全力。

终于在渊海中的孤岛上找到小师妹时，她已经气若游丝，生命之火随时会熄灭。

自己抱着她。

不敢合眼。

不敢离开半步。

用尽所有灵丹妙药，一遍遍呼唤着她的名字。

生怕一错眼，这个倔强的小师妹就会像流沙般从指缝溜走，再也抓不住。

直到那双紧闭的眼睫终于颤动，艰难地睁开一条缝。

自己那口一直提着的气，化作滚烫的泪落下。

然而。

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凌寒，却仿佛被抽走了灵魂。

那曾经照亮无数人的光芒熄灭了，只剩下沉寂的灰烬。

她将自己锁在方寸小院。

如同幽魂，拒绝一切探望，拒绝一切希望。

这十年。

苏云岫看着她在自我放逐的归墟里越沉越深，心如刀绞。

而此刻——

苏云岫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身旁挺直脊背，一步步走向前方的凌寒身上。

晨光勾勒着她清瘦却不再佝偻的身影。

她终于走出来了。

踏出了那扇囚禁了她十年的门。

踏入了这片喧嚣却真实的世界。

苏云岫的心底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欣慰。

她多么希望凌寒能感受到，这扑面而来的，带着温度的敬意；

多么希望她能看到，这无数双望向她的充满感激和尊重的眼睛。

她想让她知道：世界从未忘记她。

即使她失去了引以为傲的力量。

她依然是人们心中那个在至暗时刻挺身而出，燃烧自己照亮他人的英雄。

这份敬意。

源于功勋。

源于牺牲。

源于她本身——凌寒。

这份迟来的、属于她的荣光，或许能成为照亮她心中幽暗的一束光。

苏云岫如此期盼着。

“铛——！”

一声恢弘悠远的钟鸣，如同自九天垂落。

瞬间涤荡了整个广场的喧嚣，带着无上的威严与庄重。

随着钟声余韵。

凌霄殿那两扇高达数丈，雕刻着日月星辰与古老符文的沉重殿门。

在低沉的轰鸣声中，缓缓向内洞开！

一股蕴含着古老沧桑与浩瀚灵力的气息，自门内扑面而来。

凌寒跟在苏云岫身后，随着人流，踏入了这象征着云霄仙宗权力与传承核心的殿堂。

一步跨入，景象骤变！

殿内并非寻常殿宇，而是运用了极高明的空间折叠阵法，自成一方广阔天地。

脚下是流转着星辉的玉石地面，穹顶高远，仿佛真实的天空。

就在她们踏入的瞬间。

腰间悬挂的身份玉牌同时亮起柔和的光芒，与殿内的空间阵法产生共鸣。

凌寒只觉眼前光影流转。

身体被一股温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包裹、牵引。

瞬息之间。

她和苏云岫已经稳稳地出现在了大殿最核心的区域——

两把由万年温玉雕琢而成、散发着莹润光泽的宽大座椅边上。

这位置。

仅在象征宗主至高权柄的宝座之下。

俯瞰着殿内芸芸众生。

就在她们出现的瞬间，一道沉稳如渊的目光投来。

只见代行宗主之职的大师兄岳峙，正肃立于宗主宝座前方的玉阶之上。

他身姿挺拔如古松，面容刚毅，眼神深邃如古井无波。

看到苏云岫和凌寒出现，他那向来严肃的嘴角几不可察地缓和了一瞬。

对着她们的方向，微微颔首致意。

那目光在凌寒身上多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关切。

凌寒二人对着大师兄的方向恭敬地行了一礼。

“见过大师兄！”

“入座吧！”

“是！”

凌寒收敛心神，在万众瞩目之下，端坐于这象征着昔日荣光与地位的位置上。

等待着大典开启。

“铛——！”

又一声更为深沉厚重的钟鸣，如同神祇的低语，彻底肃清了殿内最后一丝杂音。

无数道目光聚焦于玉阶之上那如山岳般的身影。

在岳峙沉稳的目光扫视下。

大殿内黑压压的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齐刷刷地躬身行礼。

“见过代宗主！”

声音汇聚成洪流，在浩瀚的空间内回荡。

“免礼，入座。”

岳峙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带着清晰的穿透力，传入每个人耳中。

衣袂窸窣，落座之声整齐划一。

顷刻间。

大殿之内。

无论耆宿长老还是新晋弟子，皆肃然端坐，气息沉凝，目光灼灼地望向玉阶。

岳峙向前踏出一步。

深邃的目光扫过下方济济一堂的同门与后辈。

声音如同自历史长河的深处传来，带着万钧的重量：

“云霄仙宗，承万载道统，由明夏真君于仙古纪元开辟道基。”

“薪火相传，历百代而不绝，护佑玄穹，乃我辈之根本。”

“五百年前，异域魔劫骤临，魔云压境，生灵涂炭。”

“我仙宗，执正道牛耳，率天下宗门奋起抗争！”

“这五百年来，魔族侵扰不停，无数先贤，血染山河，英魂长眠，却不曾屈服！”

“十年前，魔域再启战端！我仙宗子弟，再次披坚执锐，死战不退！值此危难之际……”

岳峙的目光如同实质，精准地落在核心席位那清瘦的身影上。

“凌寒长老，以血肉之躯，独挡万千魔军于天外天！为同袍断后，为苍生搏命！

“一剑光寒，荡尽魔氛！此役，护我山河无恙，苍生得安！”

话音落下，整个大殿陷入一片肃穆的寂静。

下一刻。

无数道目光，饱含着最深的感激、最崇高的敬意、以及难以言喻的心痛，如同实质般汇聚到凌寒身上。

凌寒端坐于玉座之上，背脊挺得笔直。

放在膝上的手，在宽大袍袖的遮掩下，却已悄然紧握成拳。

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的心脏在胸腔中沉重而有力地撞击着。

一股混杂着酸涩、悲壮与一丝久违热流的激荡。

在她沉寂多年的心湖中汹涌翻腾。

她微微垂下眼帘，避开了那灼热的目光洪流，下颌的线条却绷得极紧。

岳峙的目光从凌寒身上移开。

重新投向那肃立在大殿中央、代表着宗门未来的一百名新晋内门弟子。

“护卫苍生，守护此界安宁——”

“此乃云霄仙宗立世之基，亦是流淌在吾辈血脉中的永恒职责！”

“这份沉甸甸的职责。”

“需要一代又一代仙宗人。”

“以热血浇灌，以生命守护。”

“前赴后继，永续传承！”

他的声音陡然充满了力量与期许。

如同洪钟大吕，敲击在每一个年轻弟子的心头：

“尔等！”

“便是这传承之火，最新燃起的光焰！”

“是注入仙宗躯体的最澎湃的新血！”

“今日，尔等入我仙宗核心！”

“他朝，望尔等砥砺前行，不负先辈荣光，于仙宗之内成长。”

“成苍生之剑，斩杀妖魔。”

“做苍生之盾，卫此界之安！”

岳峙的话语如同点燃了引信。

短暂的寂静后，震耳欲聋的声浪自长老席、自弟子群中轰然爆发：

“卫此界之安！”

“卫此界之安！”

掌声如雷鸣般响起，经久不息。

在广阔的大殿空间内激荡回响，充满了对未来的豪情与信念！

掌声渐歇。

一位身着玄色礼袍，神情庄重的司仪长老稳步走上玉阶前方。

他声音洪亮，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

“吉时已至——”

“云霄仙宗拜师大典，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