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儿当心。”
谢徽音领命,将手谕藏进袖口,将身影藏进了侧门。
其中一妃子心领神会,广袖一拂,花瓶“嘭”一下摔碎在了地上。
门外与旁人勾结的太监听到了动静,进了门。
“陛下,有何吩咐?”
言语虽尊敬,奸佞的眼却犹如丛林之中饥渴的蛇鼠一般,用余光盯紧了室内的一群人,恨不得随时随地撕扯一块肉下来。
妃子们哪里见过这场面,大多都是请安的路上被逮了个正着,集中好管理罢了,一时间竟有些犯怵,面色惨白。
“……陛下,陛下臣妾腹痛难忍,臣妾……”方才砸碎了花瓶的妃子大着胆子,摔倒在地,借着龙案的遮掩,声音恐惧到颤抖。
“下去吧,朕无事。”虞帝淡淡地说。
“这可不行。”为首的太监双眼一眯,精明地盯着他怀里的妃子,“容嫔娘娘哪里不舒服?不如让奴才们瞧瞧吧。”
容嫔吓坏了,不敢抬头。
“本宫……不,臣妾……”
“娘娘不必担忧,奴才们常常处理伤口病痛,在宫中吃了不少苦,不管您是真腹痛还是假腹痛,只需一把脉,就能号出来了。”
容嫔抖如糠筛,喉咙里一阵一阵地发干,双眼发虚,冷汗直冒。
“本宫,本宫……”
“娘娘,请吧。”
“……”
“陛下……”容嫔求助般地抬头,虞帝叹了一口气,正欲出声,只见容嫔忽然禁闭双眼,身躯竟像忽然抽走了骨头一般,彻底昏死。
“娘娘——!”
太监眉头蹙死,似乎是在判断真假,候了一会儿后,才吩咐:“去瞧瞧。”
恐惧、担忧、惊惶、警惕……
短短一炷香的功夫,众多情绪交糅在了这一屋室内,除了仍旧提笔描字的皇帝,其余人早就乱了。
……谢徽音扫过一眼,顾不上那么多,扯了扯肩上的外袍,迅速从侧门溜了出去。
宫内已经不似从前的模样,耳边尽数是反贼的尖笑,说不怕是不可能的,她混在逃窜的宫女之中,心里头一阵一阵地泛起疑点。
宫中怎么会突然大乱呢?
谢徽音本是也是来拜安的,还没到殿中,就只听身后风声呼啸,小黄门们在身后一声惨叫,她便被一道压了,推进了大内之中。
那伙人口中高喊的什么?
“旧朝将死,新朝当立,吾主昌王,受命于天,武星临世,氓心所向。”
她生这些年头,还是头一回听着干坏事还高喊主子的名字的。
谢徽音当时太想追问皇帝,可他眼底便是什么都明白似的,一言不发。
她一时间竟然问不出口了。
她能问什么呢?
她不能问出口的话实在是太多了,多到数不过来。
谢徽音遮住面庞,加快了速度,却在忽然间与令一位同样步履匆匆之人重重相撞在一起,她吃痛,一声闷哼后连连后退几步,扶住了廊柱。
“尔乃何人?”
宫女摔倒在地,因心头念着谢恒的吩咐,连滚带爬地站起身,听到询问,抬头便认出了谢徽音。
“大公主殿下!”
被一语唤出身份后,谢徽音第一想法是遮住面庞,余光间恍然认出了这宫女是谁。
“你是谢恒宫中的宫女?”
“正是奴婢,奴婢名为采翠。”采翠惊讶于谢徽音的装扮,“公主意欲何往?”
“为平乱而来。”谢徽音含糊道。
“奴婢正是要为三皇子殿下去求陛下的手谕。”采翠说,“请恕奴婢不敬之罪,敢问大殿下,陛下此时可还在大内?”
“还在。”
“太好了!”采翠清丽的脸庞上写满了欣喜,“奴婢这就去了!”
“你站住。”谢徽音叫住她,“帝居惊险重重,你如何能进?”
“奴婢有三皇子襄助,正欲与侧门而进!”
“不要去了。”谢徽音迟疑片刻,“手谕已然递了出去,你一女子,不要冒这个险。”
采翠心中本也很怕,她年纪尚轻,却要在如花似玉的年纪去搏命,她没有找到好郎君,心中还有老母为牵挂,怎么能不生怯呢?
她怀抱着那一腔的热血,所以心中好似无惧无畏,但只需稍微一人,稍微一句,便能勾起她心中的惧怕。
“奴婢是自愿的。”采翠深吸一口气,露出八颗白牙,“即便三皇子殿下不发话,奴婢也是肯的,为国为君,奴婢不怕。”
“好孩子,歇着便好。”谢徽音眉眼柔了下来,“先回皇子宫中避避风头吧,谢恒手下也有些侍卫,能护住你的。”
“是。”
采翠笑了,却在笑容间,一柄钢刀从她的身后穿至胸膛,沾满了粘稠猩红的血液一滴一滴地滴在了谢徽音的鞋上。
刀抽了回去,采翠轰然落地。
谢徽音看着地上的宫女,她脸上的笑容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褪去,便先殒了命。
这时她忽然间想起这小宫女方才跟她说的话,她说谢恒本安排了人在侧门襄助她,而谢徽音却冒昧地叫住了她。
“……”
“……”
“原来是令仪公主。”杀人贼是个满脸络腮胡的胡人,身高九尺不止,他那柄杀气凌人的血腥钢刀穿了三个孔,里头挂着一排银光闪闪的刚圈,甩动时,鲜血随着铁器碰撞的“叮当”响而飞溅。
“早就听说令仪公主美貌动京城,今日得见,方知不假。”
……谢徽音大脑像是炸开了一般,脑子还没缓过劲儿来,人先行动了。
她毫不犹豫地提起襦裙,扭头便跑!
“跑?”胡人狞笑一声,看着谢徽音慌张的背影,喝道,“你能跑了不成?!”
谢徽音闭了闭眼,咬紧了牙关,逼迫自己不去听身后的污言秽语。
只要她再快一些,跑出内殿,禁军便能认出她来,贼人必定能伏诛!
但她实在是低估了这些常年累月杀人如麻的游牧民族与她有何等的天差地别,甚至没能跑出视野范围之外,她的肩膀便被一股巨力给钳住了,那是何等的力气,简直要将她的肩骨生生捏碎!
“跑啊?怎么不跑了?”
谢徽音被摔倒在地,面对着逐渐逼近胡人,她翻遍全身,却只能翻到一柄小刀。
“咦?这是什么?”
胡人的动作一顿,谢徽音睁开眼,只见袖中的皇帝手谕不知何时被抖落了出来,心中顿时一沉——
正当胡人的手立马便要触及手谕时,谢徽音一声喝住了他:
“贼人!”
胡人脸色一沉,倒是真没去拿了,反而抓住了刀。
“你叫我什么?”
“今天子脚下,你敢犯下作乱,不是贼人,又是什么?”头上不戴钗环,甚至是抬首瞧人,却颇有一种上位者的魄力,“尔等篡逆之辈,恃强凌弱,无恶不作,不怕龙威震怒,首级不保吗?”
“这有什么?”他道,“我做都做了,还怕这些?公主有这功夫先担心担心自己才好,女人若没了贞洁,还叫什么女人。”
谢徽音冷冷说:“女子生于世,当以仁德闻名于天下,绝非什么贞洁,尔等以众暴寡、倚强凌弱,竟然也能以此为荣,真是悲伤。”
“悲伤,唔……”那人真立住了,似乎在思考。
谢徽音不动声色地将地上的手谕藏进了袖口,而后才说,
“尔等幕后之人是何人?”
“你套我话?”
“是。”谢徽音毫不避讳,“我只是看你替别人做了嫁衣,为之叹息罢了。”
“……什么意思?”
“你们若是领了好差事,便不会落到这个地步。如今天子尚在,汝主放任其犯下诛九族之大罪,真是愚蠢至极。”谢徽音余光扫视一圈,得出了一个令她心跳骤停的结论。
宫中的侍卫被人调没了。
她敛去眼中的神色,尽力按捺住声音中的颤抖,镇定道:“你还做着领头功的好梦?恐怕你是被当做试探的靶子,来送死了。”
胡人眼中的调笑彻底没了,看样子是在思索谢徽音口中话的可信度究竟有几分。
“若真如你所……”
话音未落,一块巴掌大小的锋利石块朝他太阳穴袭来——
他心中大骇,完全没能预料得到谢徽音居然敢拿东西砸他,急忙躲避,但仍旧被狠狠刮掉了一层皮肉,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啊,啊!!”胡人大怒,他颤抖地摊开手,从头顶上摸到一片猩红的血迹。
顿时,他的眼神变得恐怖了起来,一双充满了血丝的眼睛犹如鬣狗般恶狠狠地盯着谢徽音,手中的钢刀闪着摄人的寒光。
“我、要、宰、了、你——!”
谢徽音方寸大乱,本就计算好的距离因为她的手抖而让胡人有了反应的时间,此时她已黔驴技穷,下意识抬手——
“噗嗤。”
那暴怒的动静戛然而止。
谢徽音缓缓放下手,只见一柄雪白的长剑犹如当初刺死了采翠一般,从身后刺死了那凶神恶煞的胡人。
“赶上了。”胡人身躯倒下,露出了持剑之人,他道,“公主可有受惊?”
“……沈絮?”
沈絮披了件灰色的头蓬,藏住了大半勾人心魄的美,上挑的凤眼微微一眯,转而一笑,把剑从胡人的身体里抽了出来。
“唔,也是红的。”他随手甩了甩剑刃上的血迹。